第三百四十八章回京下
朱明珠整个人缩在炕上,歪在月白弹墨大迎枕上,她展开外祖母的信,看了一会儿后,眉心紧蹙的将信折好,放到炕桌上,然后拿起那方玉牌。
姨母说这是她的亲爹为她刻的,他择的料绘的图,亲手刻的玉牌,她伸手抚摩着上头的图样,一面是凤凰另一面则是如意。
“姨母,这可是毁我母亲的清誉。”朱明珠不敢相信外祖母信里所言。
苏千晶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往小说,是你母亲清誉有瑕,往大说是混淆皇室宗亲血脉。”
朱明珠一双手抖得慌,她死命的攒紧宝蓝月华裙的裙裾,紧咬着唇,一双眼死死的盯着苏千晶。“那苏家,外曾祖父、外祖父为何,为何……”
“为何让人顶替宝亲王与你母亲圆房?”苏千晶冷冷一笑。“那是因为宝亲王是个硬骨头,当时柳依依那贱人的儿子已经很大了,有这个孩子在,宝亲王有子嗣,他可以不甩老宝亲王要求他与你母亲圆房的要求。偏偏找不到机会对他下手,只好由你外曾祖父出面,要求宝亲王圆房,可是又怕他不从,你外二叔祖还重金弄来了药,那时有人说,宝亲王会武,也许压得下去,怎么办?才偷偷的将你爹给装在箱笼里运进来。”
“你们为保苏家的荣华富贵,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我娘,是苏家的女儿啊为什么就不顾她的名声她的清誉?”朱明珠梗着脖子嘶吼着,苏千晶忙上前用手摀住她的嘴。
“你轻点声,我跟你挑明了说,就是要你知道,唯今之计,你只有嫁得远远的去,这些事就烂在肚子里。”
“那又为何跟我挑明?让我一辈子蒙在鼓里,不是更好吗?。”
苏千晶叹道:“若是可以,我也想,不过,你大舅,他,他,我怕他走偏锋。”因为不肯定,她也不好跟朱明珠说明白,只能语带含糊的道:“总之你记得一件事,你是朱家的女儿,皇上一言九鼎无可更改,他既赐了婚,你就只能嫁,你若想没有娘家靠山,就尽管将这事捅出来,若是聪明,就该明白,日后你、你的孩子都得仰仗着宝亲王府,若是你夫君想薄待于你,还得拈拈斤两,惹不惹得起宝亲王和小王爷。”
朱明珠低头细品这话,隐约的,她听懂了某些关键,猛地抬头一双眼不敢置信的紧揪着苏千晶。“大舅,大舅难道是想……”
“我不知道,他上我家借钱,你姨父旁敲侧击了半天,只捉模出个大概,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苏千晶叹气,真希望当日没见大哥,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多好
朱明珠想到大舅频频上门来,有时母亲不耐烦见他,就打发了元嬷嬷去见。
“当年的事,元嬷嬷知道吗?。”
“知道。她是你母亲的陪嫁丫鬟,自然是知道的。”苏千晶有些诧异朱明珠为何有此一问。
“我晓得了。”朱明珠淡淡的点头,又问:“母亲她,知道与她圆房的是……”
“当年不知道,我们,我们没人告诉她。”苏千晶羞惭的别开头去。
朱明珠点点头表示理解。
为家族牺牲女儿的也不在少数,不差她娘一个。
朱明珠拉回了心神,凤凰,她这只假凤凰啊姨母虽然没有明说,其实是怕大舅挑唆了母亲,一个不好万一将她的身世给揭穿来,皇帝丢了脸,祖父、父亲难堪,自己岂能善终苏家岂有好果子吃?
母亲那天一气之下病倒,服药之后虽有好转,只怕心里郁结难消,病根不除,她的病只怕无法大有进展,朱明珠顺手一抛,玉牌便落在炕桌边上,她顺势倒下,盘算着自己该如何是好。
大舅现在一无钱财二无人脉,原已避居京郊,怎么会突然想出那种法子来?元嬷嬷这些天愁眉不展的,她原本以为元嬷嬷是担心母亲的病体,现在将这些东西串在一块后,她竟发现,姨母可能错估了大舅想要唆使的对象。
想着想着,她突然想到一件往事,那时她还小,看着朱镜柔被父亲娇宠着,觉得这个妹妹讨人厌,几次修理她,都是元嬷嬷在旁侍候着,就连那一次,也是元嬷嬷拿着尖尖的竹子往朱镜柔身上捅去。
朱明珠将身子缩成了虾米,双手将自己环得紧紧的,似乎又看到了那可怖的一幕,血不断的从朱镜柔小小的身子涌出,迅速的将地面染上了血红,耳边有人不断在尖叫着,元嬷嬷将手中的竹子交到她手中,她吓坏了,两手僵着,根本握不住,元嬷嬷冰冷的手用力的扳着她的手,将那捅伤人的竹手握紧。
那张熟悉和善的脸,铁青着,双眼恶狠狠的直视着她,向来温柔的声音,尖刻的令她想摀起耳朵来,不想听她说话,可是她的手指头被元嬷嬷的大手抓着,细瘦的手腕几乎要被元嬷嬷握断。“大郡主,大郡主,你听话,只要有人问,就说是你捅的,知道吗?知道吗?否则,嬷嬷就会处死的,以后亲王妃若再责罚你,可就没人护着你了大郡主,你听见了吗?。”
她迟迟未应话,元嬷嬷干脆把她拖到已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朱镜柔身边,拉着她的手握着那还在滴血的竹子,往朱镜柔的身上狠狠的又捅上一记。
“不,不要不是我,不是我”朱明珠吶喊着,两手在胸前挥着,父亲向来漠然的脸在她的梦里气怒的责问,严厉的样子让她恐惧,得不到答案的宝亲王命人拿竹子来,要让她尝尝朱镜柔所受的痛
朱明珠双脚一蹬,要避开抓向她的大手,忽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将她从梦魇里拉出来。沉重的黑檀木炕桌被她蹬歪了,灯已灭,整个房里一片漆黑,外间听到声响的丫鬟掌着灯进来。
“大郡主您还好吧?。”
朱明珠抬手遮眼闪避着烛光,瘖哑着声:“我渴了,去给我沏杯热茶来。”
“是。”那丫鬟应了声,稍顿了顿问道:“要不要先帮您点上灯?”
“嗯。”朱明珠缩起身子,看着那丫鬟将烛台放在炕桌上,掀开瓜型灯的灯罩,点上了灯,盖上灯罩后,将炕桌挪正,这才拿起烛台告退。
她一离开,朱明珠发现桌上的玉牌不见了,她探头往地上一看,玉牌从中断裂开来,也许是掉下来时还敲到了什么,因此不是整齐断成两截,而是碎成好几截。
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什么。
当丫鬟们沏了茶,重新进屋来时,就看到朱明珠怔怔的看着地上,丫鬟端着茶上前,顺势低头一瞧。“唉呀这是什么碎了,大郡主您可别下地,来,快拾起来。”那丫鬟忙指挥着旁边的丫鬟蹲将玉牌捡到手中的绢帕里。
朱明珠嘴角翕合,却终究没出声制止,丫鬟们将玉牌拾起,放到了炕桌上。
“大郡主。”端茶进来的丫鬟唤她。
朱明珠才回过神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子时刚过三刻。”那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玉牌一眼,躬身答道。
“你们歇着去吧”
“大郡主,您还是上床好歇了。”
朱明珠端起茶轻啜一口,漫应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那丫鬟看了炕上一眼,这炕上没有被褥,这么冷的天,这位金枝玉叶就这么睡在炕上,府里已病了个宝亲王妃,若是再倒个大郡主,她们有几条命让宫里的贵人责罚?
于是她朝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其它人也开口劝道,朱明珠不耐烦的瞪她们一眼,重重的将茶盏摔在炕桌上,清冽的声响立时让丫鬟们住了嘴。“不要以为你们几个从宫里出来的,就能管到我头顶上来。”
“奴婢不敢。”几个丫鬟有条不紊的跪下,恭谨的低头告罪。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朱明珠想到自己被换掉的丫鬟们,不由来气,宫里教引嬷嬷说起话来温和有礼,却句句带刺,先时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几位嬷嬷,现在她忽地兴起一个怪异的想法,不会,不会当年苏家偷天换日的勾当,宫里的那位至尊早就心知肚明?
她将碎裂的玉牌握在手中,也不再与她们多说,径自趿了鞋走回床去,这张花梨木拔步床是母亲知道父亲特意为朱镜柔打造了一张拔步床后,就找人也给她弄了一张来。花卉虫鸟无不精细典雅,为她取名明珠,也是意指她才是宝亲王府真正的掌上明珠。
她急奔上床,那些丫鬟跟过来,为她除衣盖被,她们还要上夜,被她疾言厉色的赶了出去。丫鬟们无奈的对视一眼,在房正中的八仙桌上留了一盏灯,然后放下床帷告退离去。
朱明珠一直等到她们的脚步声远去,才翻身从枕下掏出个荷包,把玉牌放进去。
凤凰折翼如意梦碎。
那不曾谋面的父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就这样毁了。
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鼻酸,让朱明珠无法再躺平着,她半坐起身来,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
她痛恨父亲只宠侧妃及她所生的孩子却弃她不顾,她痛恨母亲的孤傲端庄摆着架子不曾为她争取过父亲的关注。
她偷偷看过柳依依是怎么带朱镜柔玩儿,朱镜柔那小傻蛋,玩得一身泥,摘了一朵残败的莲花给她,柳依依接过花,却不曾责骂女儿,还把她抱在怀里喊她心肝。
父亲将朱镜柔抱得高高的,整座园子里,只听到朱镜柔银铃般的笑声,跟在父亲和柳依依身边侍候的人,个个都是笑容满面,那种笑,不像母亲身边那些人的笑,假假的,浮浮的,似乎戴着面具似的,而是看着他们笑,自己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笑起来,整个心都欢快起来般。
父亲从不对她笑,远远的看到她,转身就走了,他走的很快,她永远都追不上。后来,朱镜柔返京来,母亲就让元嬷嬷照顾她,元嬷嬷哄着她去跟朱镜柔玩儿,很讨厌的是她每次跟朱镜柔玩,她都要哭,不过是躲猫猫,找到了她躲在柴房里,把她关在里头几天,她就装病,让父亲生病,祖父看到她直叹气。
现在的她,当然知道了,那不是玩,至少,对朱镜柔而言,那不是游戏。
她以为父亲就该疼她,如对朱镜柔般,朱明珠自嘲的轻笑,如果父亲早知她不是他的孩子,为何不拆穿?还由着她占着宝亲王府大郡主的名份?由着她母亲占着宝亲王王妃的头衔?
还是说,这里头还有什么事情,是姨母、外祖母没有跟她说的?所以父亲没有拆穿,甚至在她重创朱镜柔后,也不曾重责她,只是为朱镜柔请了个孩子保镳来?
想到秋冀阳,朱明珠泪就停不了。
他对待朱镜柔,就像父亲对待侧妃一般,甚至更好,朱镜柔连路都走不好,秋冀阳就抱着她飞来飞去的。为此她还学着朱镜柔老绊倒,结果母亲请来了个粗壮的嬷嬷,成天抱着她走来走去。
想着,朱明珠就无声的笑了起来,多好笑啊
她幼时做了多少蠢事?
迷迷糊糊的入睡前,她还想着,大舅究竟想做什么?
细碎的讲话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事?”
丫鬟应声挑起了床帷,语气急促的道:“回大郡主话,老宝亲王他们就快到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