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涟漪上
坐在东篱阁二楼往下看,只见对门天香楼前客来客往,小二声亮音洪招呼着客人,不时还有贵人乘坐的车马停在天香楼的侧门,贵人们下了车、马还有暖轿侍候着。
反观自家门前,人车稀落,小二们吆喝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就没劲儿
洪平寿静静的看着楼下,板着脸一言不发。
洪鑫元沏了杯热茶过来。“爹,喝茶。”洪平寿微露笑意,转头看向自己年方十四的长子,他伸手接过茶盏。
洪鑫元碰到父亲冰冷的手指,皱起眉头来道:“爹,京里不比家里暖和,您就别站在这儿吹风了。”
洪平寿喝了口茶,示意儿子往下看,洪鑫元朝下头张望了会,不解的转头问:“爹要我看什么?”
“你看,天香楼与我们东篱阁有何不同?”
洪鑫元看了好一会,“他们的人都很快乐。”
“呵呵呵~咳咳咳咳~”洪平寿笑到激烈咳喘,把儿子吓了一跳。
“爹,苏大夫说了,您别太过激动,不然一咳起来就喘。”
看儿子老成的数落自己的洪平寿,掩嘴边笑边咳。“爹”
“知……咳咳……知道……咳咳咳……”
洪鑫元扶着父亲走回座,返身将窗一一密实关上,侍候的丫鬟送上一盅药汁,洪平寿伸手接过一口饮尽,拿起丫鬟手中托盘的茶碗,喝了口白水潄口,缓气后,才对儿子道:“是,他们都很快乐,因为他们忙得很快乐。”
洪鑫元点了点头,走到父亲跟前的小杌子坐下。
“你澜堂兄将东篱阁打造的不错,只可惜,他没有办法专心持久。”
洪鑫元与洪鑫澜两个兄弟相差没几岁,小时候曾在同一个学堂里读过书。“刘夫子说澜堂兄没耐心,却又贪多,学了大字又学作诗,稍有小成就丢一边去,结果就是什么都不成。”
“正是。所以为父不让你学多,而要你学精,有余力了,才去学别的,习字更是每日的功课。”
“儿子知道了。”洪鑫元垂下头眉眼,“儿子不似澜堂兄那么聪明,只能一步一步来。”
洪平寿愣了下,良久,才淡淡的问?:“元哥儿,爹问你,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聪明?”
洪鑫元认真的想了想,郑重的回道:“像澜堂那样就是聪明啊否则当初岳夫子也不会只收他,而不收我们其他人。”学堂的刘夫子说,岳夫子不论是学问或待人处事都非常好,而唯一被他看上眼,收为学生的,在他们巗城就只有澜堂哥一个。
岳夫子……他都差点忘了这个人,洪平寿沉吟良久,才悄声对儿子说了岳宜山的事,听得朱鑫元一惊一乍,半晌说不出话来。
岳夫子学问确实是好,为人处事也是不差,独独坏在心术上。当初我就想,他肯定不会收你当学生,后来看着澜哥儿行事,就越想越心惊,提着心这么些年,年初那会儿,知道他的事,就想如今总算可以放下了,却不成想,他还留了后手。
就有人来敲门,问是否摆饭,洪鑫元问父亲一声,就让人摆饭,父子两安静的用完饭,洪平寿喝着茶,问儿子,若他是初来乍到的客人,会想到那一家歇脚。
朱鑫元想到天香楼门前那一排富丽喜气的红灯笼,再想到东篱阁门前那故作风雅的翠竹灯笼,忽的福至心灵道:“爹,天香楼的主子可真聪明。”
“喔?怎么说?”洪平寿饶富兴味的看着儿子。
朱鑫元整理了下想说的话,才小心慎重的开口道:“京里头繁华,远道来的客人看到那喜气富贵的门面,心情就欢快,迎客的小二又是笑语连连,不论是来办差的,待客的,看了谁不欢喜。咱们东篱阁高雅月兑俗,却不免曲高和寡。”
朱平寿让人将东篱阁的菜单取一份进来,菜单上菜名倒也还好,就是不免有卖弄文采之嫌,每一道菜都是洪鑫澜亲自取名,光看菜名,还真猜不出是什么菜,再瞧价钱,饶是洪鑫元这个富贵少爷也要咋舌。
“澜堂哥这价钱未免太高了吧”
“抄一份天香楼的菜单过来。”洪平寿吩咐着。
小二却低头问:“您要天香楼那儿的菜单。”
“还有分吗?。”
“有。大堂有大堂的菜单,楼上包厢有包厢的菜单,后园包厢则另有菜单。”
“楼上包厢和后园包厢有何不同?”洪鑫元好奇的问。
小二挺起胸膛回道:“当然不同,楼上包厢就跟咱们的包厢一样,独间的,后园里的可就大不同,是一处处装璜仔细的宅院,里头的摆设皆凡品,前不久,秋夫人和惠芯郡主才在天香楼里宴客,还请了戏班来唱戏呢那菜单可就另外拟了,听说前天户部黄尚书夫人请客,大厨特别弄了一桌素席……”
朱鑫元听得兴味盎然,朱平寿却越听心越惊,岳宜山啊岳宜山,你究竟是打算做什么?给他找这么个对手,真是够狠的。秋冀阳手底下这么一间酒楼,就把洪鑫澜费尽心力才整出来的东篱阁给比到地上去。
他让人传了店掌柜来,又把跟着洪鑫澜上京的管事们一一喊来问话,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去,这么一间东篱阁,竟然只有头一日开幕时,有八成的顾客,接下来的日子,桌位竟是都不满一半,东篱阁买地、建楼花了近千两,开幕至今,已经入不敷出,原本该有的周转金,也被洪鑫澜挥霍一空,拨不出银钱付货款,掌柜的只得与管事们商议着,取了根本无人使用的包厢中,那些昂贵的摆设去周转现钱。
将人都屏退后,朱鑫元沉着脸将包厢的门关上,回到父亲跟前。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是。”洪鑫元郑重的点头。“计划很好,却了解对手不足,不曾经心,事未成就先享乐,自毁先机又太过托大。”
小二说了,后园包厢的菜单另拟,是在东篱阁落成开幕之后,包厢里宴客请戏班唱戏等游玩等事,也是近日的事,可见天香楼的主子是非常用心在经营着,洪鑫澜在东篱阁开幕之后,就漫不经心,虽然仗着洪平田的名头,有不少文官前来捧场,但他出事后,文官们根本就没人上门,倒是看他们往天香楼去。
洪平寿点了点头,起身领儿子下楼,出了东篱阁上了马车,往洪家在京里的住处去。
正房里坐在堂上的是洪大太太和洪二太太,洪平寿的大女儿鑫慧站在母亲身后,二女儿鑫怡坐在母亲身前的小杌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
小丫鬟看到他们父子进来,忙喊着:“老爷、少爷回来了。”
“可终于回来了。”洪大太太尖刻不满睃了洪平寿一眼。
“老爷。”
“大嫂。”洪平寿不以为意,朝大嫂拱了拱手,便道:“东篱阁我看过了,实在是经不下去,明日就请人来估,有人开价差不多的,就卖了。”
“你你凭什么?那是我们大房的产业……”洪大太太急嚷着,洪二太太忙打发两个女儿回房去。
“那是大房的产业?敢问大嫂,买地、建楼用的钱是打那儿来的?”洪平寿由儿子扶着,走到上首坐下,接过妻子送过来的茶,淡淡的问道。
“那……那是……”洪大太太噎住,她怒瞪小叔子,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大哥过世时,父亲就做主分了家,想来大嫂还记得吧?。”
洪大太太眼珠子一转,立时拧着帕子遮着脸,哭着道。“怎……怎不记得。”
往常只要祭出这招,饶是二弟如今是族长,也得让她一让。
“澜哥儿上京来时,大嫂说手头不便,我这做叔叔的便拨了钱财给他,临出门时,就告诫他,做事情留点心,人情留一线,一开始别想攀高,稳扎穏打的把基础打好来,大嫂嫌我唠叨,急着把大侄子送出门,当初好些掌柜跟大侄儿说,要买地建楼,买在南边最好,有不少年青人喜欢尝鲜的,弄个新奇的,价钱不高的,肯定能招揽来客,用心经营个一两年,肯定能做出一番气象来。”洪平寿这回却看都不看大嫂一眼,由着她哭,慢慢的把话说完。
洪大太太只对着弟妹嘤嘤哭泣,洪二太太被哭得头疼,拿眼看丈夫求饶。
洪平寿这一次却硬起脾性,“往常让大嫂这么赖,弟弟夫妻都认了,可今日大嫂也见了,那让官府打了的,躺在床上唧唧哼哼的是那个?那是我兄长的独子,独苗,竟然长成这般不成材,当街与人扭打,有辱斯文不说,还牵扯进骗婚疑案,难道大嫂打算倚靠这样的澜哥儿一辈子?”
洪平寿身子不好,气到极点说起话来与常人不同,语气平稳却是很轻很轻,洪大太太一怔,细细思量后,抬起头来睃向洪平寿,帕子后的眼没有红丝没有泪水,洪二太太看了不由轻叹,这位寡嫂还当真把人当傻子耍啊
洪平寿示意儿子将账册拿出来,“给,给你大伯母瞧去。”
洪大太太怔怔的接过手,随意翻了几页,脸色就全变了,“这……二弟…。”
“这就是澜哥儿在信里写的,生意好收入丰,澜哥儿要哄大嫂说的天花乱坠,生意若进帐稳定,为何又一次次的向我调钱?”
洪大太太看着洪平寿说不出话来,洪二太太于心不忍,张口想说些话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就在此时,一个丫鬟匆匆进屋里来,朝各个主子草草福了礼,径自朝洪大太太道:“大太太,清梅姨娘说少主又在喊疼了,问您怎么办?”
洪大太太听到清梅姨娘,气不一处来,气恼的甩了账本往外走。
“大嫂……”
“你们看着办吧”说完便甩帘走人。
洪平寿又一阵激咳,把洪二太太慌得手足无措,洪鑫元不慌不忙的取出怀里的药瓶,走到墙边,自案上取来银瓶倒了白水,打开药瓶投了颗药丸,看着药丸化了,才拿回来侍候父亲服下。
“娘,要在京里找找有无好药房,得请人再制些药丸。”
“那药丸……”
“这些天用得狠了,父亲再这么气下去,药就……”
洪二太太一惊,泪水扑簌簌的掉下来,她一手揽过儿子的肩头,那瘦弱的小身板,若是丈夫有个万一,儿子可撑得起洪家?想到伤心处,她埋首儿子肩头痛哭,耳际传来丈夫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