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翁确实是三十二岁去世,除了你外翁,还有一位反出夫家回了燕家的祖宗,听闻是四十高寿,另外还有第一代燕国公,其余燕氏子孙年龄没有超过二十三岁,另外嫁入燕家的女子年岁却也奇怪,并不受到影响,只是你外婆生了我之后,难产而亡。你外翁担心娶了填房,他自己年岁难测,到时候我和兄长年龄还小,会吃了亏,也就干脆孤身一人。”
难道真的是诅咒,燕家人注定得早死?不过,那如何解释迷梦这些毒药的来源呢?况且前世的自己才十七岁就亡故,又不曾回到燕家,中毒绝对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还有母亲的兄长,早几年前就没了,也未到二十之数。中毒与诅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夫人说完,就不再言语,等着慕文晴慢慢消化。
慕文晴心乱如麻,燕夫人所说的二十三岁而亡,让她开始质疑所谓的身体优化程序能不能调理好燕夫人的身体,她低着头告退,心事重重离开室内。
燕夫人望着那尤自摆动的猩红门帘良久,最后才长长叹息一声,走到了桌前暗红色鼓凳上坐下,良久才道:“有时候,在无常的命运面前,我们总得认命。”
兰香走到燕夫人身后,轻轻揉了揉她的双肩,道:“夫人,您如今身子大好,今年定然是能过得了,这诅咒的事儿也不一定可信,不是也有几人例外么?说不准,你和二娘子都是那例外之人。而且,如今您既然开始怀疑阿郎,就得再重新为二娘子考虑了。”
燕夫人点头,“你明儿个就通知守福守宁,寻个机会回一趟燕府,把这事儿同孟三郎说一声。我母亲早逝,舅家多年前已经升迁入了长安,这些年都没有往来,说不得也要想个法子联系上才是。只可惜了,我阿娘和舅父并非一母同胞,隔了肚皮,总是隔了一层,若不然,这些年也总得来封信问候一番。只二娘子如今势单力薄,在这虎狼之地,就连父亲也依仗不得,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去攀谈一番。还有郭家……”
燕夫人摇头可惜。
兰香道:“夫人,郭家想必不会总记挂着此事,二娘子真正算起来,也是郭家子孙。只不过老太爷和郭家太爷意气之争,若然他们在世,心中定然也是后悔的。您若是主动去寻根,他们必然会高兴。”
竹香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只怕到时冷眼相待,或者面上恭敬,背后不屑,吃个闭门羹也不定。我看,夫人还是和二娘子早早回燕家,这些嫁妆都可留着,活得自在。”
兰香已经忍不住骂道:“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先不要说这诅咒的事儿,这些嫁妆,夫人已经答应给了阿郎,阿郎会让夫人带走么?燕家名面上的家业不多,燕国公去世后,现银子都分了忠心手下遣散,只几百亩田产早就充了官府。况且就算是不充官府,按照大唐律例,女子不得拥有田产继承权。夫人就算是回去,这些产业也到不了手。夫人是女子也承不了爵位,拿不了朝廷俸禄,到时你让夫人和二娘子吃什么去?”
竹香无话可说,一时哑然,也觉得自己考虑不周,却不肯轻易认错,干脆到了铜制貔貅兽头之前拨弄,嘴里嘀咕:“早知有这样的家规,一早就劝夫人回燕国公府。”
燕夫人摇摇头,思索道:“等言章行的事情了结,就让孟三郎上一趟长安,去寻我那舅父,也顺便去试探一下郭家的口风。”
这边安排了一番,此时此刻,刚得到消息的醇香园中也不安宁,邵娘子听着贴身丫鬟贴着耳朵说的话语,不由一拍边角雕刻着鸳鸯花纹的实木桌面,怒道:“也不知怎么做事,没用的东西。这么轻易就被人看穿。”
邵娘子的贴身丫鬟雪衣低低道:“邵娘子,也不定是被看穿,说不准就是玉香喜欢,她和玉香平日里就是走得最近。”
邵娘子冷笑道:“也好,跟在那个小蹄子身边,也免得我再去找别人。好在,并不是只有这一人,你让其他人准备好了。”
雪衣迟疑了下,还是低低道:“邵娘子,阿郎发了话,让您不要……您要不要缓缓这事儿……”
邵娘子冷笑道:“男人的话靠得住的么?他这会儿口中甜言蜜语,下一刻就在那两个贱人处翻云覆雨,什么平妻,我宁愿靠自己,只要那人死了,她的嫁妆不还是阿郎的。阿郎如今这么说,不过是得了许诺的银子,心中亏欠不忍罢了。就算是我做了什么,他还能说什么不成,他也不想想,他能有今日,是谁给他的。我为了他忍辱负重,屈居人下。这府中所有的一切早该都是我的了”
雪衣不敢多言,只诺诺两声。
邵娘子搅碎了帕子,觉得心中的怒气消了,这才缓缓道:“过几日就是个黄道吉日,诸事易行,你吩咐下去。这一次我要看到真正的结果,若然还如同以前一般坏了事,胡三娘就是下场。”声音寒森森一片。
雪衣打了个冷战,应了声“是”,静悄悄隐退,看她步伐轻盈,手脚迅捷,竟然功夫在身,不是个普通的奴婢,也不知邵娘子从何处弄来。
慕文月从门口入,瞥了眼雪衣的背影,轻轻道:“阿娘,您让雪衣去做什么?”
邵娘子笑道:“你别管,总归是好事。”
慕文月滞了一下,又道:“阿娘,我看雪衣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哦,什么感觉?”邵娘子颇有些兴致,轻笑道。
同儿从外面进来,斟了茶水,见到两人似乎在商谈什么,低着头恭敬退下。
慕文月略微停顿,等同儿出了门,才轻轻道:“月娘总觉得雪衣身上有股,有股让人害怕的感觉,不知这不是就是,就是书中所说的……煞气。”
邵娘子轻捂着嘴笑起来,“月娘说什么傻话,也不知看了什么书,得了这些乱不着调的东西。雪衣不过略微有些功夫,性子火爆些,让人心中感觉有些害怕罢了。”
月娘“哦”了声,不再多想。
邵娘子看了眼她身后,没见着翠喜,不由皱眉道:“翠喜怎么没跟着来?”
慕文月笑道:“见她脸色不好,额头有些微热,就让她留在房里休息。”
邵娘子才道:“也罢,昨日怕是被郎君吓着了。翠喜这丫头,才来这几日,我看倒是聪明伶俐,也有一股子憨劲,本让她跟去二娘子身边,也有些用处,哪里知道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身边。她那父亲也算是我远方兄长,留着就留着,只以后还得多训练才是,让她多长些见识,不能如此沉不住气。”
慕文月点头表示赞同道:“那日的事儿她反应还是挺快的,倒是用得。听说上次和翠喜一起进屋的凝香被打出府了么?”慕文月有些忐忑。
邵娘子愣了下,听了这话,不由笑道:“早让你不用担忧,想这想那的,凝香那儿的事儿我早让人去处理了。况且,他们有把柄在手,哪里敢说什么。”
慕文月眨巴眨巴眼珠子,有些羡慕道:“阿娘做事儿,总是这样不急不缓,有条有理,不知何时月娘才能有阿娘的本事。”
邵娘子已经笑道:“月娘也是不错的,阿娘这一切最终都是月娘的。”
慕文月这才羞涩笑了笑,顿了半晌又轻轻道:“阿娘,我有些担忧几日后的事儿。看到,看到先生夸赞二娘子,心中总觉得很是堵得慌。我怕,到时候比不上二娘子,让父亲失望。”
邵娘子轻拍着她的手背,劝解道:“月娘不要多想,月娘尽力学好就是,二娘子纵然厉害,你也毫不逊色。你父亲会看到你的努力。”
慕文月这才展颜而笑,这一笑如云散雾尽,温柔中多了一丝娇媚。
邵娘子模模她的面颊笑道:“月娘才是最漂亮的,以后,阿娘定然找个最好的婆家给你。”
慕文月闻言羞涩一笑,不依不饶去拍打邵娘子,然后扭身离开。
“哎哟,”慕羽凡被慕文月撞了个趔趄,看见慕文月耳根子都红了,不由高声道,“阿姊,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被阿娘训了。阿娘,阿娘,是不是阿姊做错事了。”
慕羽凡看着慕文月没好气瞟他一眼,不由飞快奔到邵娘子身前,拉着邵娘子的衣袖追问。
邵娘子呵呵道:“你阿姊害羞了。”
“害羞?”慕羽凡把手指伸到脸上刮了两下,“阿姊羞羞,阿姊羞羞。”
慕文月恼火不语,飞快跑了。
慕羽凡已经哈哈笑道:“阿姊真的羞羞了。”
邵娘子摇摇头,看了眼慕羽凡,见他额头有不少细密的汗珠,不由沉着脸,看着身后慕羽凡的乳母道:“唐六娘,让你仔细二郎,这天气早晚寒凉差别大,出了汗就该即刻擦拭,若不然等会儿就该受凉了。”
唐六娘二十四五模样,面目普通,微微有些胖,听了这话,只觉得自个儿鼻尖都在冒汗,她有些战战兢兢道:“邵娘子,适才奴婢看有些微风,担心二郎冻了,所以没有急着换下早上那一套鸦青色棉袄子。奴婢现在就同大郎换衣衫去。”
邵娘子冷冷道:“以后可要注意着才是,别隔三差五的,总要人提醒一番。”
唐六娘应了声“是”,目光已经看向慕羽凡,哄道:“大郎,先过来换了衣衫,等会儿同你去玩。若不然,出了汗,受了寒,就得吃苦药,还得时时刻刻呆在屋内。”
慕羽凡眨巴大眼,在邵娘子脸上啵了一口道:“阿娘,羽凡去换衣裳,一会儿再过来同阿娘玩,阿娘可要乖乖的。”
邵娘子笑得眼睛找不见了,嘴里只道:“阿娘会在这儿乖乖等着大郎,大郎快去换了衣裳。”
慕羽凡这才下了地,又飞快往外跑去,唐六娘来不及说告退,只得飞快跟去。
一会儿功夫,那身鸦青色棉袄子已经换了下来,只着红色锦绣外套,衣角起云纹的黑边,配上跑得红扑扑白女敕女敕的脸蛋,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
唐六娘跟得气喘吁吁,喘着大气在一旁,也不敢多言。
邵娘子模了模慕羽凡的额头,笑道:“你这孩儿,就会知道玩儿。你阿爷教你的那几首《诗经》可会背了么?”
慕羽凡一吐舌头,得意道:“五首罢了,早就会了,阿爷说了一遍,我可就记得清清楚楚。”
“哦?这么利害。大郎背一首来听听。”邵娘子饶有兴趣道。
“雄稚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稚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慕羽凡稚女敕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邵娘子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大郎背得好。大郎可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慕羽凡一本正经道:“这是在说天下男儿都一样,不知修养德行,如果能摒除了嫉妒和贪求,想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
邵娘子手微微一僵,干笑道:“这意思可是阿爷所教?”
慕羽凡点点头,邵娘子微微抬头,似笑非笑道:“你阿爷教得好,你也学得好。”
唐六娘抬眼看着邵娘子,讨好连声附和道:“大郎这般聪颖,可是比那二郎好上数倍,恭喜邵娘子,恭喜邵娘子。阿郎定然欢喜异常。”
邵娘子目光一瞟唐六娘,慢条斯理道:“大郎要是出息了,定然是忘不了你这乳母,你只要好生待大郎,我也定然不会亏待了你。若然你有二心……”
唐六娘知道这是邵娘子在敲打自己,看来还是在为先前的事情不满,不由点头如捣蒜,“邵娘子您放心,我唐六娘对天发誓,这一世只忠心二郎一人,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好了好了,在这儿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下去吧。”邵娘子一把打断了唐六娘的后文,皱着眉头赶人。
唐六娘知道这会儿又拍在了马上,心中不由懊悔。只耷拉着脑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