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巧香带着慕文晴去自己的住处,她如今还没有自己的园子,燕夫人的燕园很大,她就住在燕园东北角上,那里有一小片竹林。
清瘦的叶片,如同一个个怀才不遇的秀才,有些落寞,却清高得不为五斗米折腰。
慕文晴目光在这几十丛竹子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小竹林边上那两株两人合围的大树之上,高大的树杈如同巨人粗壮的手臂,手上还挽着两条麻绳,麻绳相交处,是一块削得平整的木板,上面覆盖了一层淡蓝色的麻布。
秋千无风自动,慕文晴走过去轻推了一把,脑海中遗落下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推开番莲镂空花纹的大门,正入眼帘的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正中堂挂着一副儿童嬉戏风筝图。左边珠帘在大门投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闪耀光辉,掀起珠帘,正是她住了十五年的屋子。
左边高脚凳上红珊瑚树盆景,右边高脚凳上缠枝莲纹唐三彩花觚,床旁黄花梨木五屏风式镜台,后面有一缠枝莲纹衣帽架。
无比的熟悉,流光倏忽分错眼前。慕文晴手落在了那花觚之上,这是母亲的嫁妆之一,若说整个慕府哪里最富有,无可厚非就是燕夫人的燕园了,当年十里红妆,羡煞旁人。这些精美瓷器就装了满满五大箱子。
慕文晴坐到了镜台之前,微黄色的铜镜中,一个小女孩儿,眉头似乎有着解不开的仇怨。和着暗黄,微微透露出些颓废的色彩。
慕文晴怔怔片刻,伸手展平眉头,犹自觉得不够精神,她睁大了眼。一个面目平静,大眼炯炯有神的小女孩儿就出现在眼前。
巧香嘻嘻笑道:“小姐,这样就美了!小姐的眼睛很大,垂着眼皮就不好看了。”
慕文晴笑了笑,她垂了十年了,也该改改了。
顺手拿起镜台一朵珠花,巧香自然接过,帮她簪在了小小的发团之上。她如今的发丝太细,还不能梳双鬟,只能把两边的头发弄成两个小包包。
慕文晴对着镜中女子微微笑了笑,站起身道:“娘应该快吃药了,我去看看。”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慕文晴看了眼床上的燕夫人,对着兰香招了招手。
“把南边儿的窗开一点,今天阳光很暖。”慕文晴压低声音道。
兰香有些为难,快步走到慕文晴身边,也低着嗓子道:“二娘子,阿郎说怕开了窗,外界会有邪气,入了夫人体内会加重病情。”
慕文晴愣了愣,突然也觉得有些奇怪,她病中大夫也是这般说。只为什么她却潜意识认为应该开开窗透透气?
她也有些想不明白,点点头道:“那就先不忙着,等娘好些了,我们再开窗。”
慕文晴走出门外,正瞧见巧香手中拿着一条细细的红丝,丝带尽头绑着个藤球,巧香把那藤球提起又放下,素素本来懒洋洋蜷在门边,被这三番两次的挑逗也弄得心痒难耐。它直起身子,眼珠子盯着那藤球上下挪动,小脑袋还跟着一起上下轻摆,前爪已经开始在地上扒拉。
慕文晴忍不住笑了。
素素灵敏回头,目标却扑向了慕文晴。
慕文晴弯腰抱起这撒娇的小家伙,素素的小爪子又开始刨慕文晴胸口的衣衫。
慕文晴一拍它小脑袋,“老实点。”
素素悻悻然停下动作,眼珠子紧紧盯着慕文晴胸口不放,终于喵呜一声,凑近了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幸福的眯起了眼。
慕文晴有些奇怪素素三番两次的动作,巧香已经收了藤球,也纳罕道:“素素今天特别黏了二娘子。”
慕文晴笑了笑,手中模了模素素柔软的细毛,脑海中开始思索今后的日子。
以后暂且不说,她现在首要做的,就是寻找到致使母亲中毒的药物……
“邵娘子,您来了!”院门口传来玉香殷勤的招呼。
慕文晴脸色刷的白了。
尽管已经想了无数次的再次见面,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透露了情绪。
巧香看着慕文晴一脸的怒意,不由快步靠近了,低声道:“二娘子,怎么呢?”
慕文晴只觉得手有些颤抖,胸膛中一种叫做愤怒的感情如同利刃飞来,迅速捅穿了理智的大门。
头一晕,人就趔趄了一步。霎时间一股清凉如同夏日菊花茶瞬间流窜过脑部,她清醒站立,她没来得及思索清凉来自何处,胸中只剩下对自己的责备,为什么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大概这几日在寺中吃得不好。已经没事了。”慕文晴微微笑了笑。目光已经投向了院门口。
一个身着淡绿圆领簇花锦衣的温婉女子慢慢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的温和与那女子如出一辙,年龄与慕文晴不相上下,男的五岁模样,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看着慕文晴,见到慕文晴望过来,他迅速从女子身后跑出来,奔过去,上了小台阶,拉着慕文晴的衣襟,带着湿漉漉的眼,撒娇道:“阿姊,阿姊,你这几天去哪里呢?怎么不回来和我玩?”
慕文晴看着陌生的小萝卜头,半晌才把五岁的他和十五岁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这少年,对自己一向很好,可是她有那样的姐姐和母亲。
慕文晴不受控制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然后顺手缩了回去,捋了捋额头发丝,对着小萝卜头淡淡道:“大郎,姐这几日有些事情,你自己去玩。”
说完抬起头,对着来人点点头,用同样清淡的声音道:“见过庶母。”
也不屈膝,也不福身,招呼打过之后,目光落在了身后那个有些羞涩抬起头冲她微笑的女孩身上,庭院中的风筝又刺痛了她的眼,她眼角微微抽搐,漠然转过头,往内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