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说的没错,绮罗才在榻上休息了不足两个时辰,嬷嬷们就来叫起了。
上弦月早就没入了西方,太阳却还远远没到出来的时候,绮罗看一眼窗外,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她无奈的叹息一声,还是端坐在了锦凳上,木偶一般任嬷嬷们折腾。
绮罗脸上先是被搽上了厚厚的粉,头上的东西也越戴也多,如果不是绮罗这段时间练得那点武功底子,她都怀疑自己的脖子会不会被那头上的行头生生给压断了。
好不容易嬷嬷们折腾完了,天光也已经蒙蒙亮了。
丁香和商兰一左一右搀扶起一身盛装的绮罗公主,云霜在后面抱着古琴碧玺,彩霞则低眉顺目的跟在云霜身侧。四个大宫女后面跟着八个小宫女,在后面是大大小小各司其职的宫人和嬷嬷们。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洗罗宫,这回宫外却没有准备给公主代步的步辇,据说这是耀国的习俗,出嫁的女儿再一次好好的走过家里的路,记住陪伴自己长大的一草一木,记住养育了自己的一方水土,以示不忘父母的养育之恩。
绮罗没有多言,跟随着指引的嬷嬷,一步步实踏着耀宫的土地,向着朝堂正殿未央殿走去,那里有等着送嫁的耀皇和耀国的文武百官们。
未央大殿上,耀皇和文武大臣们早早的议妥了朝事,只等着救民于水火的绮罗公主上殿辞行了。
文臣之首的乐老亲王,一向是颤巍巍的坚持着上早朝听政的。今天,却奇怪的很,耀皇特意为他准备的黄梨木座椅上空空的没有人,在送绮公主大婚的早朝上,这个老亲王终于坚持不住,病倒缺席了。
空椅子后面的鸾飞腾丝毫没有像大家想象中的焦急慌乱,反而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冷眼旁观着满朝的同僚们,眼神撇过前面乐老亲王空空的座椅时,他嘴角浮起了一个满意的轻笑,对于自家暗卫带回来的耀乐韵病体益发沉疴、已经无法起床的信息更加确认上了几分。
高高地御座上的耀星芜,眯缝着眼睛,也在俯视着殿下各怀心事的文武群臣们,当然更没有错过鸾腾飞嘴角满意的轻笑,看着鸾飞腾的笑,耀星芜也在心底无声地笑了。
正在星芜心满意足之际,心有灵犀的一抬首,远远的只见女儿绮罗一身大红的嫁衣,在大宫女的搀扶下稳稳的走上殿来。
本来月国是以紫色为尊的,但是耀国却以红色为喜,新人都是一身大红色的服饰,绮罗是耀国的公主,又在耀国的都城上花轿,礼部尚书李范文范文的和月知文商讨过之后,还是按照耀国的规矩,为绮罗公主准备了大红的嫁衣,上面飞金丝走彩线绣着飞凤绕翔龙,衣摆处牡丹怒放,绚丽的令群芳失色。
华贵精美的凤冠上,九尾凤钗展翅欲飞,绮罗满头珠玉灼灼生辉,鲜艳欲滴的眉心红痣隐在摇曳的珠红翠玉中更显生机灵动。
大婚盛装的绮罗公主再一次晃了满朝文武的眼,未央大殿上的气息有片刻的凝滞,须臾,才想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之声。
耀星芜眼风一一扫过一些面露垂涎丑态的大臣,眼神中的厌恶杀机一闪即逝,他双手一撑龙椅扶手就要起身站起,突然脸上一涩,闪过片刻的懊恼,随即浮起满面地笑容,掩盖了复杂的神色,一叠声的吩咐道,“快,快,快,扶着罗儿到朕身边来。”
伴驾的福公公听到皇帝的吩咐,不敢怠慢,他佝偻着身子上前几步,代替了商兰的位置,扶着绮罗公主的胳膊就径直走上了高高的御台,目睹着这一逾制的大胆举动,刚刚从绮罗公主倾城绝世的雍容容颜的震惊中稍稍清醒过来的耀朝文武大臣们再一次石化当场。
鸾飞腾雕塑一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微眯缝了双目,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来。
耀星芜顾不上再看群臣们失态的表现,他缓缓的执起绮罗的手,翕动的嘴角,凝声说,“罗儿刚回到朕的身边没多久,就要远嫁月国,朕,……”耀星芜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鼻中有一股股涩涩的湿意,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旁的福公公早有准备,适时的赶紧递上了明黄色的帕子。
见耀星芜如此失态,绮罗的心莫名的也有了一丝伤感,随即她一个怔愣,微不可见的轻轻摇了摇头,甩去了心中莫名的思绪,厌恶的轻蹙了下画的精致的柳眉,语调清的冷敷衍道,“陛下不必伤怀,现在绮罗即为大耀的公主,自会听从陛下的旨意,去了那个陛下指定的好去处。今后,绮罗即为月国之后,必不会亏待了自己。”
耀星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是没听出绮罗的讽刺和敷衍,还是他不愿意点破这一点,他这次没有再自称朕,而是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依依不舍的送女儿出嫁一样,满是感伤的自顾自的说:“罗儿,此去一定要保重自己,无论如何,活着是最重要的。父皇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了,这是当年我和你母亲定情的信物,给你带去做个念想吧。”
耀星芜一面说着,一面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龙袍袖子中取出一根白色的簪子来,这个咋看起来普通的簪子,图案也不是皇族常用的龙与凤,簪子头部是一个可爱的吐着水泡的小金鱼,肥嘟嘟的金鱼鼓着的可爱的大眼睛,惟妙惟肖。
绮罗听说这是母妃的遗物,这才上心的抬眸细看,只见这个簪子虽然看似普通的白色,却不知道什么材料打制,洁白通透的不见一丝杂色,盯着看久了还能看到小金鱼仿佛是活了一般,里面薄暮轻舞,隐隐盈动着山川湖泊之光。
绮罗心中一动,抬手就想接过簪子,耀星芜却安抚的拍了拍绮罗的手背,他自己亲自擎着簪子,抬眸仔细端详着绮罗得满头珠翠,然后轻轻而又郑重的把这这枚洁白的簪子并排插在九尾凤钗之侧,在一片金、红、绿、紫中,这通透的白色一点也不逊色,和谐中又显得端凝、清雅,仿佛出嫁的大耀公主就应该这么一身的装扮。
随着耀星芜的动作,绮罗感觉头上的分量又重了一分,就是那个看似轻盈的簪子,却有着极为不相称的分量,绮罗眸中疑色轻闪,对这个母妃的遗物更加好奇起来,莫非也如同那碧玺古琴一般另有玄机?
耀星芜插好簪子,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仪式,他身子微微后仰,满意地端详了一番,脸上欢喜,眼中却晶亮着涌上了一股酸涩。
耀皇摆手谢绝了福公公递上来的帕子,却招手让一个捧着翠玉托盘的小内监近前来,他珍重的取过翠玉托盘上面叠的整整齐齐的飞凤盖头,双手稍稍用力一展,刺眼的红盖头终于遮住了绮罗绝世的容颜,也模糊了耀星芜的眼,他的神色诡异的迷离了起来。
突然,耀星芜手臂一颤,大红色的盖头仿佛漫起的一片红雾,差一点从耀皇的手中滑落。耀星芜一个怔愣,醒过神来,他赶紧稳一稳心神,攥紧了手中之物,轻轻挥臂,终于还是把大红色的飞凤盖巾稳稳的盖在了绮罗的头上。
因为那不同寻常的簪子在愣神冥思的绮罗公主,只是瞬间就恢复了神志,她冷眼旁观着耀星芜的怪异,心中疑虑更盛,但是随着他的手臂挥落,绮罗只感觉眼前红雾一片,大红的飞凤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绮罗暂时收住思绪,按下心中的疑虑,鬼使神差的口中拜谢到,“多谢父皇。”
绮罗这一声父皇出口,自己一下子愣住了,说是冷眼旁观看耀皇的表演,最终还是被他骗到,一声父皇就这么自然的月兑口而出,她懊恼的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隔着大红的盖头,耀星芜看不到绮罗的懊恼,听着这一声父皇,他眸中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嘴里欣慰的连声说,“好,好,好。罗儿只要保护好自己,父皇一切都会好的。”
耀星芜一面说着,一面悄悄地抬起袖子,擦去腮边的泪水又揩掉眼角的酸涩,然后展颜畅笑,“哈哈,父皇无状,让罗儿见笑了,我大耀的公主自然会是好好的,父皇在宫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耀星芜转头目视云霜,云霜接到暗示,把碧玺交在左手,快步上前,默默地跪倒在耀皇面前。
耀星芜沉声吩咐,“起吧,”随着云霜起身,耀星芜郑重地把绮罗的的右臂交到云霜手中,“朕把绮罗公主交给你了,记住你自己在柔妃娘娘面前说过话。”
云霜一手抱琴,一手稳稳的扶住绮罗,“奴婢遵旨,请陛下放心,奴婢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不会让柔妃娘娘失望的。”
绮罗透过嫁衣感觉到云霜温软有力的手,此时竟然和丁香的手竟有几分相似,让她几乎难分彼此。耳边再听着耀帝的殷殷嘱托,竟也不那么排斥起来,一股浅浅的离愁涌上心头,她不自觉地对着耀星芜跪拜了下去,“父皇也多保重,罗儿拜别。”
耀星芜眸中含泪,抬臂挥手,“去吧。”
云霜和丁香一边一个搀起绮罗公主,三人转身,缓缓的向着殿外走去。
此去,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