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面上一僵,勉强放松了神色,手也轻轻一滑,作势的扶上了腰间的一块翡翠玉佩。
随着绮罗话音落地,云霜环抱着碧玺古琴小心翼翼的跃上了马车,把碧玺安放在绮罗身边,惶恐的告罪说,“是奴婢大意了,今后再也不会让古琴离了公主的身边。”
看着真心请罪的云霜,再看看身边被擦拭的纤尘不染的碧玺古琴,绮罗心中一动,莫非这古琴还另有玄机不成?但是她知道此事急不得,即使问了,云霜也不会说,还是另想办法,不着痕迹的试探好了。
这样想着,绮罗点点头,“你与碧玺缘分不浅,把它交给你打理,本宫放心的很。”
“公主谬赞了,云霜领命,定不会辜负了公主的信任。”云霜垂了眼帘,轻声又坚决地说。
云霜的话,又让绮罗心中一动,云霜说自己信任她,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是信任她,比如昨夜把临时寝宫内的一切就这么放心的舍了,就是因为直觉得知道云霜会妥善安置的,又比如今天的古琴,更早的时候,是连夜出宫私会月知文那次吧。从什么原因,自己对云霜的态度从满满的防备渐渐变成了今日笃定地信任,相信她不会伤害自己的呢?绮罗怎么也理不清楚了,一时之间,绮罗睁愣了起来。
过了半盏茶的光景,月知文那边也准备停当,内监高亢着嗓音,拖着长长的尾音的响起,“公主起驾喽~~~~~~”
随着吱吱呀呀的马车伴奏声响起,绮罗也缓过了神来,她的车驾也离了驿站,踏上了琼州的官道。
绮罗透过马车隐形的小窗向外看去,只见,琼州的街面上到比之离郡和昌郡确实萧条了不少,稀稀疏疏的几家店铺也是门庭冷落,伙计们懒懒的,牌匾、幌子也大都陈旧不堪;街上的行人一个个也是衣衫褴褛的,一脸的漠然,只有在有人指着街上新贴出的告示,大声地说着知府府衙内放粮的消息时,大家冷漠麻木的眼中才迸射出一点光亮来,重新焕发了求活的生机。
如此看来,琼州知府怀秋义被杀也不仅仅是个政局需要,也确实算是为民除害了。绮罗默默地想着,马车吱吱呀呀的慢慢转了一个弯,远远的看得到琼州的知府府衙了,街上的人们多了起来,一群群的拿着口袋等物奔向知府门前,那里是等着领粮食的长长的队伍,那里有可以活命的粮食,有全家人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嘈杂的街道上,公主扈从们开始清街了,听说是公主銮驾经过,那些急吼吼奔着去领粮的人们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自动的退到路边跪了下来,而那些排着队翘首等待发粮的人们也向着正街跪了下来。大家都没多话,但是迎着晨曦的眼睛却是晶莹的闪亮了起来,绮罗的车驾走过之处,人们纷纷双手合十,无言的祷告一声,然后虔诚的匍匐在地上。
绮罗的扈从车驾走在跪满了人群的大街上,却是鸦雀无声,让人有点压抑、沉闷的钝痛,一时之间,心口满满的,无处释怀。
直到车驾走出了很远,丁香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伤感的嘟囔道,“这些人也真是,昨天咱们来的时候那么冷漠,今天又这样顶礼跪拜,弄的人心里怪难受的。”
绮罗没有说话,心里的震撼却比丁香更大、更强烈,今日令薛达仁放粮赈灾本就是顺势而为,本是存着相互利用的心思,虽然能得到一个好名声是她预料之内的,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百姓如此虔诚真挚的感恩之姿,绮罗为自己心存利用的小心思愧疚了起来。
绮罗心头莫名震撼,远行的车驾却并未停歇,一路直行,出了琼州,直奔溪县,然后穿庐琼,过湛江,越秦岭,渡渭水,最后沿澜沧江顺流而下,……
云霜和丁香明里防范的紧,月知文和白水等暗地也各自戒备,一路上再无其他大的变故,偶尔的郡州内也闹上几回贼,有被抓住的当场吞毒而亡,也有带伤逃走的,却也为白风和月知文等人留下了蛛丝马迹。
穆宛清彻底的沉默了,到了地方就默默地休息,几乎当自己隐形人一般,只是偶尔瞥向绮罗的眼神中那满满的恨意让人还感觉她的怨毒情绪,让人知道她是只等待时机、随时反扑的狐狸。
月知文招呼的更加殷勤了,一路上的饮食越来越精致可口,车驾上也不时地出现新鲜、奇趣的小玩意,总是那么可人心意,很多小事物或可爱、或精怪的令绮罗不禁莞尔失笑。渐渐的,每天登车上路前那神秘的惊喜成了绮罗和丁香隐隐的期待,而每天绮罗禁不住噗嗤而乐的笑声也成了月知文内心最舒服的偎贴,凤目清亮的如同孩童。
云霜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自从得了绮罗的吩咐,整天的碧玺不肯离身,而每天晚上总是默默地送来第二天要经过的郡州县等府的资料,然后白天再有意无意的讲解。耀国都城安都在耀国偏西边,绮罗远嫁月国,从安都向着东南前往月国,这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地,在云霜的资料和讲解中,绮罗心中已经装下了大半个耀国。
绮罗之前总听说耀国大旱,民声凋敝,但是无论是她在商家还是在安都的皇宫都不会短缺了吃食,绮罗始终无法亲自体验这举国大旱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一路走来,她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字面上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确切含义,那遍地的饥民,生命如同蝼蚁一般轻贱,为了活下去,饥民们什么都肯做,什么都找来吃,在有的地方她甚至看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虽然大部分州府有朝廷分派下来的赈济粮食,情况不至于更糟,但是毕竟饥民众多,粮食却是有限,可想而知,如果没有月国送来近十万担的粮食,耀国人口在这次大灾之中得折损大半啊。绮罗渐渐明白了月国老皇帝敢于直接派出皇后銮驾求亲的笃定,也体味到了耀星芜面对了怎么样的诱惑。
绮罗公主远嫁月国,一路行来,也变相的监督了一路上所经过的郡州县的父母官,有了离郡、昌郡和琼州等处的例子,不管耀国这些封疆大吏——百姓的父母官们,心中甘愿或是不甘,再也无人敢明目张胆的克扣老百姓的救命粮食。云霜或明敲或暗打的敲打心存侥幸的贪婪之辈,绮罗也适时拿出些钱物来帮助实在有困难的地方官府赈济灾民,一路行来也算君臣尽欢,百姓展颜。
渐渐的,绮罗的心态却与初出安都之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虽然知道,每每她拿出自己的嫁妆赈灾,是云霜或者说是耀星芜对自己的利用,但是她配合云霜赈济灾民却不再仅仅是为了收获一个好名声了。看着饥民们得救后那朴素的感动和对绮罗公主发自内心的虔诚,她的内心感动之余,越来越觉的救助这些老百姓是自己的责任,而不仅仅是博取政治资本的砝码了。
可是,让绮罗叹息不已,愁眉不展的是,他们一行携带的粮食并不多。而往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产粮也并不多的耀国,富裕大户家中存粮也是有限的,他们即使带着丰厚的嫁妆钱财,有时也筹措不到足够多的粮食,让所有饥民都可以安然过冬。
这一日,绮罗等人终于弃舟登岸,准备晚些时候宿在澜沧江畔的铎县,铎县远离帝城安都,却接近耀月辰三国的边境,但是论军事位置,却远没有离它几十里之遥的巴郡重要,那里才是交界处耀国的大门。
铎县虽说是一个县,却比内地稍微大点的村落大不了多少,是个贫瘠又不受重视的小县。铎县县丞虽然也是位居七品,却是个没有油水的苦差事,朝廷连着派了好几任来,这些人不是走了门路尽快调任,就是干脆挂印辞官。没有办法,吏部听取了当地乡民的意见,在当地挑选了德高望重的乡绅铎万里,让他代县丞一职管理铎县地方事务,这一管就是几十年,铎万里也从精力充沛的壮年管到了满头白发的古稀之年。
听闻绮罗公主御驾降临,代理县丞铎万里赶紧率领县衙大小府役和当地的乡绅们迎出了城门,而路旁跟出来的则是一个个面黄肌瘦、眼巴巴翘首企盼的饥民们。
绮罗公主的车驾扈刚一来到铎县城前,铎万里就颤巍巍的抢前一步跪倒在地,高声说道,“下官铎万里迎候绮罗公主大驾。”
绮罗早就从云霜送来的锦囊中了解了铎县的情况,对于铎万里这种民选出来,为自己的乡亲们尽职尽守的官员很是好奇,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尊重。听到铎万里率众来迎,绮罗破天荒的在马车内答道,“铎县丞为民操劳辛苦了,免礼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