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旁观者清
胤祉很快就知道头疼是什么滋味了,当康熙突然出现在宴会场地,当他笑眯眯地问年希尧准备情况如何,当郎世宁抱着一堆小花瓶,看到康熙激动得奔过去,结果东西碎了一地的时候,胤祉的脑仁生疼,他甚至感到青筋在跳。
然而,康熙仿佛心情很好,亲手扶起年希尧不说,还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幸苦了。胤祉诚惶诚恐,可是他的惶恐没有持续多久,一片乌云就把他整个人笼罩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郎世宁,居然在知道眼前的人是皇上之后,居然双膝跪地,一个标准的全礼,还说有事启奏。
居然还有模有样,康熙还乐了,专心听他说事儿,边上年希尧吓得脸都白了,胤祉觉得这时候要是能两眼一翻昏过去就好了。这个屁事儿不懂的红毛鬼子,要惹祸了。
郎世宁的中文很流利,字正腔圆:“启禀皇上,臣郎世宁有事启奏。”边上两人一听这腔调全部转过头去,心说这小子哪儿学的这一套,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他第一次见驾啊。其实他们不知道,在得到教皇使臣来访的消息之后,郎世宁做梦都想着有机会能见上他们一面。因此他特别让人教的这些个规矩,想着抓住帮年希尧打工的机会,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被他碰上了。
郎世宁没见过康熙,康熙却知道他这个人,也知道胤禩东庄上的那些传教士,他算是带头人。因此,对于年希尧请他当副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天遇到他说有事启奏,觉得好笑的同时,也觉得有必要听一听。
当下坐在吴书来端的凳子上,俯视着伏地的郎世宁:“规矩还行,奏上来吧。”郎世宁眨巴着眼睛:“臣,我,臣,能说了吗?”。边上人差点笑出来,原来他只会这么一下子啊。康熙笑眯眯地:“说吧。”“臣觉得,内务府做的器皿不好。”
年希尧吐血,胤祉两眼抹黑:直白,太直白,完了,皇上要怒了。康熙愣了一下,却没有发怒:“哪里不好?”“和臣的国家用的不一样,臣找不到合适的。”郎世宁继续坦白。康熙眯眼:“朕知道,你是大食人。”郎世宁点头:“是。”“教皇使臣也是,所以年希尧找了你。”
边上被点名的某人抖了一下,“朕已经让造办处按照他的图纸做了,你是质疑朕的御用作坊,做不出你们国家的东西?”康熙盯着郎世宁直视他的眼睛,夷人,就这点讨厌,从来没人敢与朕对视。
胤祉已经后悔刚才没昏过去了,年希尧更是冷汗淋漓,康熙这话问得太凶了,他们知道,这时候郎世宁再多说一句不是的话,康熙很有可能就把他拖出去砍了,正生气传教士无理呢,你就给他添堵。
谁知郎世宁眨巴了一下他漂亮的蓝眼睛,又来了一句大白话:“皇上琉璃厂的匠人们很厉害,做得东西和我们的一模一样。可是年大人说不能用,内廷送来的才能用。”年希尧昏闷,但是康熙没问话,谁敢插嘴?只好默不作声。
康熙瞬间明白郎世宁说的琉璃厂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你以前住的庄子上,做出了和你们一模一样的东西?”“是的,皇上,大清不是有成语叫宾至如归么?用祖国风格的器物,招待来自祖国的来使,是臣的心愿,请皇上成全。”康熙笑了:“好,朕成全你,吴书来,让胤禩明天递牌子觐见。”“嗻!”
视线回转,敏芝走出转角,就看见陆九在外面,手拢在袖子里。乍见眼前出现的大队伍,陆九眼珠子都掉出来了,大半夜的,福晋怎么挺着个大肚子来书房了?来不及细想,小跑步上来:“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敏芝这才从浮想联翩中月兑离出来,点了点头:“起来,爷还在里面?”陆九躬身:“回福晋的话,主子在里面,奴才为您通报。”说罢转身往里,不多时,陆九出来:“福晋,主子请您进去,福晋步下当心。”
踏进书房,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敏芝扶着肚子,穿过外书房,转过多宝架。胤禩就在眼前坐着,不看书也不写字。而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香炉内飘散的烟气。敏芝看着光洁溜溜的书桌,心下苦笑,你安排了这么多事,却只等我今天造访?如果我不来呢?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一屈膝:“对不起,我错了。”
胤禩没有动,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吩咐:“明日捎个信给佟家,就说佟氏想念娘家人了,身体有些违和。”敏芝一愣:“佟氏不是弱症么。”胤禩这才回头看她,一双眼在暗夜的烛光下异常明亮:“被你欺负了一下,就会有成弱症吗?”。
这一刻,敏芝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这个男人一句话,道尽真相。佟氏的病是他做的,夏兰是他安排的,自己这些天的情绪变化,全在他的眼睛里,不说明,不相见,只是为了今天她自己找上门来而已,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在外人面前宠着佟氏也罢,在家里给佟氏错觉也罢,只为了今天,自己能上门找他。
居然觉得自己自哀自怜真的很好笑,他在等着自己上门呢,哪怕之前冲动一点,直接冲到书房质问他,他也是乐见的吧。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自己太笨太蠢,思维跟不上事态发展啊。
“我知道了,佟家的女眷,我会招待好的。”敏芝低头。胤禩哼了一声,站起来,目光灼灼:“你知道怎么招待?”敏芝脸上一红,想起之前自己的荒唐,不由低声下气:“不然你教我。”
听见她服软,胤禩这才笑出了声,走近她,伸手过来:“这几天的折腾,今天才转过弯来,你要是再不来,咱们的儿子可该提前出来见我了,你个笨女人!”敏芝红了眼眶,靠上他的肩:“你既然担心我肚子里的,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周折让我想明白呢,如果,如果,我一直想不明白呢?”
“那样的话,她就白白生病了,现在么,还能讨点利息。”胤禩揽着老婆,靠坐在软塌上:“我不能一直什么是都提前告诉你,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将来旺儿晢儿回来,你还要教导他们,这其中的关节,必须你自己想通,这样你踏出去的每一步,才不至于慌乱。”
泪水无声滑落,他总是这样,只在自己身后默默看着,收拾着烂摊子,却从不事先干涉指导,自己闯祸了,他去求情,去收拾烂摊子,自己还自鸣得意,以为有默契。
自己迷茫了,他在后面看着,等着,就算自己不回头,他依然跟着,自己撞了墙或者回了头了,才发现他在身后,等着看自己后悔没去找他帮忙。可惜,自己总是犯同样的错误,只知道一个人往前冲,一个人胡思乱想,把身边一直都在的人屏蔽了。
看见敏芝哭了,胤禩反而松了一口气:“行了,眼泪收一收,我还有事情找你呢。”敏芝接过他的帕子,擦了眼泪:“什么事?”
“前几日,皇阿玛召见我,东庄的玻璃器皿流水线,被郎世宁和年希尧联手给卖了。”敏芝一愣:“卖了?”胤禩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歇了这么多天,脑子不好使了?皇阿玛要我进贡一批器皿,中秋节的时候宴请使节用,我和九弟送了一批去,皇阿玛看着好像不太满意,我和胤禟都模不准是什么意思。”
敏芝黑线:“皇阿玛说要搞西洋晚宴,该不是早有预谋的吧。”胤禩低头:“不管怎么样,胤禟对这件差事很上心。”
敏芝灵光一闪:“皇阿玛也许想要的不是器皿,或者说不只是器皿。”“皇阿玛还想要什么?”敏芝撅嘴:“就跟牛痘疫苗一样,皇阿玛想要的是这门制作工艺,或者说,他想要的不是模仿,而是自己的专利。”
“专利?是什么?”“皇阿玛对教皇使臣没有好感,却要举办这样的一场晚会招待他们,他要的是完全震慑,而不是宾至如归。”
胤禩一愣:“震慑?”这一刻敏芝两眼放光:“对,西洋传教士以为大清没有能人,不懂天主教的教义,所以这般嚣张跋扈,即便我方出的释道两家身份够高,但是却没领会皇阿玛的意图,他是想要彻底掐灭他们传教的意图,不仅仅是服输而已。”
“既然道理讲不通,咱们就来摆排场,谁知被郎世宁横插了一杠子,却把你和九弟推出来了。这事儿原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敏芝叹气。
胤禩捏了捏她的鼻子:“现在有关系了,原本,你不为那些个事儿烦心,一早就能替九弟出主意了,我也不用等到被卖了,才出来补救,一场功劳,如今却变成分内事了……”敏芝脸红,自己的确是堕落了啊。不过再一想,她随即笑了:“王爷想要这场功劳吗?若想要,功劳还是可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