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怒了,胤禛皱眉了,康熙捧着折子笑了,礼部满汉尚书抖着手捧着明年参加会试的名单,大眼对小眼:“怎么会这样?”义门书生没有中一榜解元也就算了,二榜九个亚元也没有他们的份,苏州隶属江南省,今年一省一共招七十名举人。听起来好像很少,实际上古代读书人本来基数就不大,农民占了绝大多数。
礼部官员把江南省的名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三遍,才再第六十七名看到了来自苏州义门学馆的人,可是一看他的年龄,他们又吐血了,什么这个孩子才十五岁?有没有搞错?十五岁就中举了?再看他的履历:十二岁之前一直被道士收养,入义门学习三年,第一次参加考试,就获得了当地童生中的第一名,成为江南省今年龄最小的秀才。他第一次参加乡试,居然就力压义门所有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考中了。
礼部的人是知道今年考试题目的,说起来,科举考试,题目不是关键,背书的功底才是关键,八股的框架摆在那里,只要把各家典籍找准位置填进去就行了,当然,你还要保证落笔下去字迹工整,没有一个错别字,卷面清洁无涂改。然后就看阅卷老师的心情和运气了。
因为考卷都是匿名批改的,老师给的都是字面印象分。除非你事先买通人家做做手脚什么的,不然考不考中完全看运气。而且,这种考试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好不好,全凭阅卷老师的判断。
康熙得到礼部送上来的名册,第一个看的,当然也是江南省,但是看到结果,他却笑了。江南这趟水,有意思了。两江总督和学台……这两个又找事了……
果然放榜之后,江南省那些没考中的书生全体抗议了,义门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和别的地方比,高出不知道多少,得到的结果却是只有一个人考中,而且还是倒数第三名,这让人不能接受啊何焯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江南科考弊案屡禁不止,他们对这次考试的公正性很抱希望的,毕竟胤礽下台了,作为太子,党根基的两江三省,终于迎来了难得吏治较为清明的一段,再加上朝廷对这次考试的重视,空降阅卷管,无疑更保证了考试的公正性。
然而,他们得到的结果是始料未及的惨淡。义门众人看着榜单,都有些难以置信,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考试时写的文章原模原样重写了一遍请何焯检阅。结果看下来孙嘉淦的文章除了字好看一点,并不比其他学生的好多少。他看下来,如果孙嘉淦的文章能考中,那么这次阅卷老师的口味应该没有特别怪才对,怎么会其他人全军覆没了呢?
何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江南省另一位名师造访,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怀疑这次考试有舞弊的嫌疑。何焯当时就惊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有一名学生这次也没考中,他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后来这名学生很气愤地告诉他,他家隔壁一个开杂货铺的老板,儿子前脚进考场,后脚他就命人买鞭炮庆祝了。
这个杂货铺老板的儿子,平时除了会拨几下算盘之外,学识只能算勉强扫盲,而且他那一笔毛笔字奇丑无比,在那学生看来,他绝无可能考中。更重要的是,他那个秀才的身份,也是今年新得的,和孙嘉淦是同一批。
孙嘉淦的才学以及文章,在义门里算是个中等偏上水平,还不算最出挑的,这样的人放在童生当中已经是一等一的亮眼了。可那个杂货铺老板的儿子,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可惜的是,考生或者导师是没有资格看到考卷的,也无从判断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猫腻。然而,学子们是烈性了,一些自视甚高的人尤为如此,当你自信满满认为这次一定能考中,让你典当了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就为了交考试费,当你像范进那样妻子老母在家饿得两眼泛花,就等着你中举归来,结果你却名落孙山,这样的打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后果就是,很多经不起打击,在举人门槛之外徘徊了数十年的老秀才首先崩溃,上吊的投井的跳河的,到处都有传闻说某某放榜第一天,回家就疯了,第二天就投河了。家里却连一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之类的传言。
义门上下风声鹤唳,何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劝慰门下弟子一定要放宽心,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大家都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之类的。然而,事情并不像何焯想的那么顺利,中举之后,举人之间会有传统的联谊活动,孙嘉淦当然也是收到请帖的。按照何焯的意思,死读书没有意义,再加上小家伙是今年的头名秀才,又是年纪最小的乡试考生,名气早已传开去,要是拒绝参加联谊,恐怕会遭人诟病。
孙嘉淦在何焯的书房里听何焯讲联谊的规矩,毕竟这对小家伙来说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从道士到平民的转换,之前在义门念书的时候,偶尔小朋友会穿道袍,何焯也没介意。这次不一样,举子们聚会当然要慎重,更何况发请帖的人恰是今年的一榜解元公。
孙嘉淦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老师,我觉得这次考试有问题,三年来,我们一直潜心八股之道各种题目的文章做了不下百篇,这次考试的题目也没有跑偏,学生记得老师给我们做过这题目的,当时纪师兄的排名还在我之上,怎么这次的结果会差这么多?”
何焯叹了一口气:“这次的阅卷官是皇上钦点的,绝对不会有错,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能因此对同科不敬,记住了吗?”。孙嘉淦无奈,只好点头退了出来。
结果,这次联谊回来之后,孙嘉淦带回来的解元公和前十名亚元的墨宝,让何焯老练涨得通红,孙嘉淦更是拿出了第十一名举人作的诗,居然只是一首打油诗,毫无文学美感。孙嘉淦更是一脸嫌恶:“学生见了他们,后悔了,宁愿晚三年再考”
何焯愤怒了,何焯爆发了,爆发的结果就是联合两江三省五大名师,联名上书两江总督,痛斥腐败愚弄斯文。当然,结果是没有结果。可是何焯是什么脾气,你以为留中就没事了?我继续上告。我豁出命去也要上告
孙嘉淦却把他拦了下来:“老师,您年纪大了这件事就交给其他老师和学生们去办吧”何焯泪眼朦胧:“是老师没用,要你们一味隐忍,结果却被人再三欺辱,如今更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为师愧对你们”孙嘉淦却很不以为然:“老师这和你没有关系,明着就是有人欺压义门,上层官员之间的龌龊而已。学生明年要参加殿试,不如现在启程进京,学生记得师傅说京城有座登文楼……”
孙嘉淦话没说完就被何焯打断了:“明月,你别乱来,登文楼击鼓可不是儿戏,周围警卫森严不是你一个小小孩童可以上去的”小小少年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应了一声:“学生只是随意一说。”何焯叹气:“你要早去京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为师修书一封先行打点,再让门下师兄陪你一同进京。”
十一月,孙嘉淦和同门师兄纪容舒等一行三人奔赴京城,他们没有按照老师的意思拿着信去拜访胤禩,而是住进了一家客栈,三人依然密谋告御状。由于孙嘉淦是三人中唯一有资格参会试的。
一路之上又充分表现了他高于同龄人的机智冷静,所以纪容舒等也没敢把他当师弟看待,反而以他的意见为主。民告官要么去九门提督府,要么胆子大一点,直接到刑部去告。但是孙嘉淦觉得机会都不大。他选择了机会最大的地方,胤禩的老东家,吏部。
当然,不是吏部衙门,那样一定无功而返。他们蹲守在吏部满尚书家门口。因为现任吏部汉尚书姓姓宋,上任吏部之前,恰恰是江苏巡抚,和义门素有嫌隙。前任陈廷敬和李光地都和师傅有过不痛快,孙嘉淦对此颇为无奈,老师的脾气,真不是一点古怪。
因此他们选择了吏部满尚书,这种告状方式成功的话,十分里九分是运气。当然,孙嘉淦他们的运气不错,事先准备好的五大名师联名的状纸,以及中举学生的墨迹上呈给吏部尚书的时候,大人就惊了,一问之下,得眼前少年居然就是一名举人,而且是今年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就考上的,江南省今年产生的年龄最小的举人。
立刻收了状纸,并且告诫他们最好还是去面见廉郡王,把事情跟他说一下才好。于是三人这才拿了何焯的信,找到了廉郡王府。胤禩见到孙嘉淦和纪容舒,第一时间记起了他们,当他知道三人已经将状纸递交了自己的老上司的时候,脸色顿时精彩了,京城哪里没有老爷子的眼线啊,你们到吏部尚书家门口去蹲点,老爷子焉有不知道的。这三个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