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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尧在皇帝身边抄了三年书,如今又是两省总督,手下统带着万余兵马,真可谓是文武双全,而他也自认是陆游那样的前朝名士,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尤其这些年,他顶着川陕总督的文官头衔,手里却是捏了两省百分之六十的兵力,另外百分之四十,在胤祯手里。
四川的匪乱早已平息,为了巩固自己在川陕两地说一不二的地位,也为了八爷党的政治利益,他必须与十四周旋到底。年羹尧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康熙更清楚了。骨头硬,口气更硬。和他的哥哥年希尧,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一个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内务府众堂官中是个翘楚,也是下一任内务府总管的不二人选。
可是,年羹尧却是个异类,进士出身的他写得一手好书法,且受哥哥的影响,静下心来也能画一幅出色的工笔花鸟。更多的时候,在康熙身边三年,抄圣旨,偶尔也会被问道诸如:“你对此事怎么看?”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毫不隐讳,上来就直接:“臣以为,当如何如何。”有的时候说出来的和康熙原本的意思相左,他也毫不在意。
老爷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这个人一旦放出去,很有可能就会无限膨胀到为祸一方。可他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老爷子有心用他又不想毁了他,考虑到年家和胤禩的关系,直接把十四扔了过去。如今那里匪患解决,老爷子开始想着怎么摆平这对如斗鸡一样不可开交的儿子和臣子。
西藏战事取得阶段性重大胜利的消息传回京城,老爷子的眼睛一亮,有办法收拾他了,十一月,信郡王和敦郡王回京述职,原部队除了小部分留下保持治安之外,其余全部撤入四川境内休整。
康熙下旨,年羹尧交出兵权,降为五品跟随大部队回京简用。十四贝勒胤祯历练有成,晋封循郡王,在年羹尧离任期间统辖两省兵力,暂代四川总督之职,陕西总督的职缺,由吏部再行选派。
十四很得意,皇阿玛当然是帮亲不帮理的,年羹尧降至五品,等于完全失去威胁了,新上任的陕西总督,不管他是个什么货色,两省兵权在握,老子天下无敌了。
完全不想,西藏这会儿刚打完仗,各大势力正处于重整阶段,朝廷撤兵,对于刚刚建立起来了西藏管理层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他要随时紧盯着西藏,以防叛军死灰复燃,信郡王和胤俄回京之后,胤俄是不会再带兵出征了。
换句话说,目前还被抛在荒山野岭的皇子,就剩他一个了。他还在自鸣得意地做着大清第一位有郡王头衔却管着一个省,权利比亲王还实在的的美梦,以为自己得到的恩宠是独一份了。
武力方面功勋卓著,文化上也是喜逢盛世,《康熙字典》的样稿已经完全敲定,就等着明年三月的时候印刷出版,给康熙送上万寿节大礼,皇帝很高兴,作为奖赏,当年清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升任扬州知府,还把原苏州织造李旭的儿子李崇简任做了盐运使司运同,并且从自己的老根据地山东,平级调动了一个都转盐运使,一个臬台到扬州,辅佐孙嘉淦。
胤禛一看,眼晕了,老爷子用一个八爷党,还得这么多人保驾护航?不行,得想办法塞个自己人进去,在户部扒拉的半天,终于把李卫李大人给扒拉出来了。胤禛一看,这个人虽然规矩不行不圠,但对自己最为忠诚,而且关键是,他的鬼点子多,人机灵,又是个不贪财不没有不良嗜好的,这个人去,合适
敏芝在家正对着一群的小男孩怨念呢我这个没女儿命的人哪回来一听说老爷子准了四爷的请,让李卫一上手就做了苏州织造,原来的苏州织造刚好回家养老。这李卫两个字刚听到耳里,敏芝就乐了,把儿子往胤禩怀里一递:“四哥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哈,李卫?哪个犄角旮旯里扫出来的?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呀?”
胤禩顺手把儿子放进摇床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跟我来……”两人到书房,胤禩把十八提供的关于李卫的资料递给她:“这个人可不简单,他可是敢向亲王翻脸要债的人。”敏芝看也不看就把纸递了回去:“他是什么样的人,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曹家没了,老爷子不可鞥再让李家也重蹈覆辙。
户部都是惯会查账的,这个李卫也不例外,老爷子这也算知人善任了。制造府衙门,虽说是五品,实际地位却和总督相当,只是老爷子做事从来是不留尾巴,四哥想去揪老爷子的错处。能有什么好处?
再者说了,两江的织造衙门,明着顶的都是采办的差事。明年刚好是老爷子登基满一个甲子,三哥的礼部,以及内务府这会儿恐怕都忙疯了。他李卫明年的差事恐怕得跑断了腿
倒是咱们的那位小状元,年纪太轻,他的前任,前前任,那都是不得善终的,老爷子还真狠心,刚从文渊阁出来,就把他扔到大染缸里去了。”
胤禩一笑:“老爷子这回还真舍得,不但赏了他从四品知府,还赏了他单眼花翎,按我大清律外任文臣无赐花翎者,这小子可是我大清有史以来,第一个汉人带花翎的,而且还是个外官。”
敏芝一撇嘴:“可见得老爷子高兴时和不高兴时的天差地别了,额尔济在江南搞了一次演习,老爷子就赏了他三眼花翎,也没升官,只赏了几两银子,还不如孙嘉淦实惠”
“你,你……哎,要不说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呢?花翎的意义重于爵位,你懂不懂?当年的降将施琅,被赐籍汉军镶黄旗,平台后力辞靖海侯而恳求照前此在内大臣之列赐戴花翎。皇阿玛特许了他,可见得花翎有多珍贵了。
额尔济运气好,赶上老爷子一心想着摆平江南乱象。他正好凑准了,老爷子给他三眼花翎之前,特地给他抬了旗的。因为只有上三旗贝子一下爵位者才有资格带三眼花翎。“
敏芝被他说烦了,心道不就一根孔雀羽毛么,值当这么义正言辞的解释么?搞得好像真的一样。表面上却装出认真受教的样子:“原来这么复杂啊,哎,幸亏我是女眷,这么麻烦的事情,还是不用知道的好。”
胤禩一时气结,忍不住抄起笔想敲她的脑子,敏芝一下躲过:“我眼下操心的,是十八弟娶亲的事儿,这月底就要迎亲了,这十八贝勒府看着还是寒碜。”
胤禩叹了一声:“是啊,想比其他弟弟,他都是让我给带累的,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十六弟这回因为编字典有功,皇阿玛赏了他一串东珠朝珠,这又是独一份。可是十八弟……哎……原想着皇阿玛会因为他大婚而命人重修府邸,没想到竟因此耽搁了……”
“没关系,左右庄子上有的是能工巧匠,我已经让人加班加点的去做了,天公做美,这些日子一路大晴天,一定能赶得上的。”敏芝安慰道。“嗯,也只能这样了,都统的女儿白佳氏,哎……但愿是个性子好,能持家的。”胤禩摇头叹息。
结果,在敏芝亲自主持和胤禟的全力配合下,终于赶在大礼之前把贝勒府粗略翻新了一遍,十一月二十八,黄道吉日。十八贝勒大婚。敏芝跟着胤禩去观礼,看十八牵着一身大红的白佳氏入洞房,敏芝有种时光飞逝的感慨,十八年前,自己看着他生出来,亲手抱过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小帅哥,今天又娶了一位小美女,实在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
新婚第二天,十八带着新娘子进宫做家礼。敏芝看着一身贝勒福晋朝服的白佳氏对自己行礼,恍然觉得回到当初自己穿来后第二天的情景。当时太子妃安在,当时直郡王妃爽利,当时四福晋是那么的温婉可亲。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毓庆宫常闭,寿宁宫常闭,家礼改在储秀宫举行。良妃高兴得不断拿手帕抹着泪,儆恪公主在边上安慰着,一边却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弟妹,到现在,皇阿玛也没给她指婚,难道真的要像和硕温恪公主那样,等到二十岁才嫁人吗?眼前的十八福晋,好像才十五岁吧……
即便是十八行家礼,老爷子也没回紫禁城,而是让十八和白佳氏到畅春园见的他,没说什么话,没有任何赏赐,十八带着媳妇磕了一个头,就匆匆回转了。老爷子看着他俩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闭上眼,再度陷入昏睡。
最近,他的精神是越来越不济了,怒斥沙俄使臣之后,差点就直接倒下去求吸氧了,正是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撑着没露破绽。时间真的不多了,可是,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好,怎么能就此一睡不醒呢?
康熙五十九年长至节,康熙回宫,开太庙祭祖什么的已经完全弄不动了,只好扔给胤祉和胤禩去弄,马上就是老爷子登基六十周年的重要时刻了,很多重大的节庆项目都要老爷子亲自参与,可是老爷子的身体状态却十分令人堪忧,整个太医院处于二十四小时战备状态,以防老爷子什么时候睡过去醒不过来。
不过老爷子自己却并不在意,长至节之后,就宣布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他要在明年四月,也就是万寿节后的一个月,再一次下江南游历,这一下,大家都蒙了,什么?您老人家老得走路都困难了,还要劳师动众下江南?
立刻,御医们劝了,御史大夫们劝了,皇子皇孙们劝了,大臣们也劝了,可是老爷子决定的事,通常只有五个字:“就这么定了”大家全体熄火,就这么定了。好吧,就这么定了,谁陪着一块儿去呢?再看老爷子,得,又睡过去了。
年三十,固定节目,八旗家宴,可是赶上六十周年庆,地点改在了太和殿正殿,而且老爷子下令,今年就是要图个热闹,把家里会跑会走的小崽子们,儿子也好孙子也好,都带来吧。只是侧福晋今年却不让进了,只允许嫡福晋带着家中的嫡子庶子进宫。
于是,廉郡王府又成焦点了,五个嫡子,一个庶子,这规模,这含金量,就算再会生的十三福晋兆佳氏,这会儿也才三个嫡子,就算加上弘昌,也才四个,谁让弘昌虽然结了婚,可到现在也只有女儿还没儿子。
敏芝一个人在前面走,后面一个带娘抱着一个孩子配两个嬷嬷。两个新生儿就有六人队伍。更不要说弘晏身后还有三个嬷嬷和一个专门为他培养的医女。敏芝自己身边除了秋菊以外墨霜以及金嬷嬷也带出来了。这么一来,廉郡王府的队伍无比壮观,那些个扫雪的宫人们远远的看见她们来,全部跪地行礼。要等大部队全部走完了才能站起来。
这一次,他们直接就去了储秀宫,惠妃和良妃一早就等着了,九福晋十福晋也是一群的儿子侯着,可谁也没有敏芝家的六个孩子受关注,包括第一次进宫的弘晔,敏芝也没敢冷落了他,这种环境中嫡子光芒太盛,很容易给庶子造成心理阴影的。
今晚的晚宴也是别出心裁,老爷子破例让儿子媳妇同桌,让所有嫔以上的娘娘们带着未出嫁的公主们坐到了偏殿。当然,固伦儆恪公主例外,她今天没有穿朝服,换了一件藕荷色的镶黑貂皮毛的旗装,依然是坐在康熙右手边的第一席。只是这次,没有再引起什么轰动。
酒过三巡之后,康熙退席,敏芝低头看菜顺便恭送老爷子,宫里的御膳,最初的时候还觉得新鲜好滋味,吃多了也变得一般般了。但是胤禩在身边监督着,不吃又是不行的。于是一席顶级珍馐在她眼里和勉强还能填肚子的货色差不了多少。
好不容易吃到边上人满意了,敏芝觉得自己就快要撑死过去了,他才站起来表示要退席了。敏芝如蒙大赦,心说那还不赶紧走,出去溜达一圈儿好消食。
偏偏这个时候,对面四爷也站起来了:“八弟留步。”敏芝雀跃的心顿时停跳了,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胤禩的身边作小鸟依人状,等待胤禛的下文。
“今年的国税,全仰仗八弟了”胤禛如是说。胤禩一笑:“四哥言重了,莫不是四哥觉得,区区扬州知府,能改过织造府的风头?明年是康熙六十年的吉庆之年,这崔出风头的差事,可都让四哥的门人给轮了去,小弟只能仰望四哥。国税这样天大的事,小弟的肩膀,担待不起。”
胤禛默然,细细打量了一番胤禩,再看了一眼边上低头用头顶面对他的女人。终于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意义,一转身,带着四福晋退场。敏芝等他转身后才把头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两位一前一后离去:“他这算什么意思?”
胤禩头一低,凑到了她边:“不知道才是最好。”敏芝一下子笑出了声,这才觉得有些不雅,拿肘子推了他一下:“你就坏吧”这时,十三带着兆佳氏一脸尴尬地站起来:“八哥,八嫂,小弟也先走一步了……改日再过府拜望。”胤禩不以为意:“十三弟客气了,四哥还没走远,你去吧。”
十三一下子脸红了,但是过一会儿,四哥就真走远了。于是,只好一抱拳,带着十三福晋匆匆而去。十五是第三个走的,等他们夫妻走了之后,敏芝才叹气:“十三弟真是个难得的,你说德母妃怎么就只看得见十四弟呢?皇阿玛把十三和十五就交给她养,她怎么就舍得这么偏心……”
这话声音很小,但是胤禩还是白了她一眼,又在她的手背上掐了一下,才道:“又胡说,回去收拾你”冷不防,儆恪公主插了一句嘴:“哥,你想要怎么收拾嫂子呀?”敏芝一听这声音,随即笑了:“我怎么忘了,我还有十八妹妹这么大一座靠山呢”
胤禩眼角抽搐,儆恪公主却一拍胸脯:“以后哥哥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带着小侄子给你报仇”敏芝巨感动,差点就泪汪汪了。胤禩朝天一个白眼:“走了,回家。”
胤俄和信郡王赶在二月初十回京,康熙很高兴地接见了信郡王,并且下旨,因为他连年征战,且外定西川内安藏民,建立了巨大的功勋,特恩准其承袭其祖爱新觉罗多铎之豫亲王爵位,因为原来的豫亲王府在盛京,现在予以废弃,在京城重新造起一座亲王府邸赐予新任亲王。
八大铁帽子亲王之豫亲王一脉重新回到历史舞台,相比豫亲王,胤俄却没有得到任何奖赏,就连原本蒙古八旗协理的差事也停了。老爷子让他放长假休养去了。
胤俄这时才转过弯来,合着老爷子当初把自己从人堆里提溜出来,就是为了这场战争,仗打完了,利用价值没了,他就得继续回家种地了?可怜刚刚还在百万军中威风八面的敦郡王,再次被打回原形,这下子可比当年严重多了。威风过的人,一下子不让他威风了,他的失落比威风之前更严重。
敏芝很同情他,手底下带出去的人死伤大半,跟着回来的,只有六个亲卫,其余要么牺牲了,要么打残了。他付出了三年的心血,甚至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回来老爷子居然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胤俄失望了,胤俄苦逼了,胤俄再也不相信亲情了。
胤禩对老爷子这样明显不公平的待遇也有不满,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好和胤禟一起,私下里摆宴席为胤禟接风。然而,兄弟们再怎么热情洋溢,都不能安慰胤俄那颗被康熙冷冻的心。
敏芝也很无奈,自家老公当了这么多年郡王依然干着小吏的活,胤禟做郡王之前是四品督办,做了郡王之后还是四品督办,胤俄更好,无品无衔地跟着老五和老七协理了这么多年,那两位现在都是亲王了。自己倒好,协理也丢了,空留一个郡王衔,康熙还真是不客气啊,对胤禩,对他的这些个兄弟。
三月初二,南巡的名单下来了,胤禩毫无例外的榜上有名,与他同行的,是被老爷子扔家里很久没挖出来用的老三胤祉,十三贝子胤祥,还有编写字典立了大功的胤禄,另外年羹尧作为南巡卫队总长,也一起随驾,这些都能能让群臣觉得惊讶,皇子嘛,带谁都一样。
可是十八公主随驾,问题就很大了,这位公主受宠,也就是近两年的事儿,一下子就捧上了天,老爷子走哪儿都带着她,和她一母同胞的胤衸,现在再跟她站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胤禩回来一说,敏芝两眼一翻白:“你看吧,老爷子到哪儿都不忘记折腾你,有把你提溜出去了,你要小心啊,老爷子的身体不比以前,可脾气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儆恪是个火药筒子,看不惯的能指着鼻子跟人干上。老爷子带着她,这一路可有得闹腾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老爷子现在才下旨,却是十天后就要动身的,家里的就交给你交给你了……额娘那边……”胤禩坐在书房的软塌上,看敏芝忙着给躺在一个摇床里的两个娃掖被子,两个小家伙长势喜人,而且长得一模一样,身高体重面相全都一样,也幸好是两拨人在带。才没搞混。
康熙得了这个消息,把两个娃接到宫里一瞧,还真一模一样,当下赐了两粒刻了两兄弟名字的金花生给他们套脖子上。敏芝回来一掂份量,惊喜地对胤禩来了句:“哇,实心的啊”惹得胤禩一阵白眼:“夫人,这是内务府所铸的贡品,你以为是街市上的俗物么?”敏芝汗颜:“我的意思是,皇阿玛真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