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将琴移动梅树下,烫了壶酒,自斟自饮,弹了一日的琴。
晚上故作醉酒,忘了收琴,便回屋睡下。
到了夜里,果然听见琴响。
他不再象过去一样起身追赶,只是悄悄凑到窗边。
果然见她坐在琴前,雪白的衣衫,如墨缎的长发垂在腰间,眉目如黛,月光下,还稚女敕的小脸如白玉兰般清丽绝秀。
上次她救他,他即便在迷糊中也觉得她很美,这时这般瞧着,更觉得她美得如天上的仙子,不由得看得痴了。
薄唇轻抿,一根情丝绕在白衣少女身上,怎么也收不回来。
少女想弹琴,却又怕琴声吵醒他,只是用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弄,并不弹奏,只偶尔不小心触动琴弦,才发出声响。
琴弦一响,她便惊慌得看向窗户,起身欲逃,等了一阵,不见屋里有动静,想他是醉了,才安下心来。
直到远处传来鸡鸣,她才不舍地起身,绕到梅树后,不再出现。
他这时方赫然醒神,追了出去,梅树后哪里还有人影。
可是树是依着山壁泉眼而栽,根本没有去路。
望着已经长得极好的梅树,难道她是鬼?
他征战多年,手上沾满鲜血,一身煞气,并不怕鬼怪。
无论她是人是鬼,都要再见她一见,问个明白。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他不再弹琴,也不再烧瓷,每日便在梅树下看书舞剑。
终于一日下午,他正在树下凉榻上午睡,被人摇醒。
睁眼,便是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绢秀面庞。
他望了望头顶艳阳,再看她吹弹即破的面庞,泛着淡淡的红,迷惑问道:“你不是鬼?”
少女怔了一下,“谁说我是鬼?”声音如银铃一般好听。
他眸子一亮,不是鬼?突然伸手,抓向她的手。
她大吃了一惊,飞快地从他手中抽出手,逃似得转到树后。
他追赶过去,仍不见了她的踪影。
看着身前梅树,暗道了声,“奇怪。”
但掌中还有少女肌肤的细腻,虽然只是一握,仍能感觉到她的手虽冷,但绝不是死人的冰凉。
虽然他不知道鬼是怎么样的,但他认为人死了会那么冷,鬼也不该有暖意。
放到鼻下,能闻到淡淡的寒梅冷香。
仰望向身前树杆,难道……是梅妖?
接下来,他仍不弹琴,不烧瓷,又过了一个月。
仍是梅树下,他再次被摇醒,仍是那张清丽的少女面容。
少女把手藏在背后,急巴巴的瞅着他。
他扫过她藏着的手,不禁莞尔,和声问道:“有事?”
少女犹豫着开口,“你为什么不再弹琴,也不再烧瓷。”
他望着榻边的少女,眼角扫过她脚边的影子,微微一笑,“因为不想。”
她愕住,不想?“可是……可是你弹得很好,瓷烧也好……”
他慵懒淡道:“好与不好,都是自个听着,看着,很是无趣。既然无趣,索性不弹,不烧了。”
少女急了,话月兑口而出,“还有我听着。”说完脸就红了,声音小了下来,“还有这山进而的花花草草听着,它们都喜欢。”
他浓眉微挑,“花花草草?它们不过是没有感知的生物罢了。”
少女急道:“它们有感知的。”
他眼里闪过一抹趣味,“它们有没有感知,你如何知道?”
少女噎住,过了会儿,固执道:“我……反正我就知道。”
他笑了,那笑和如春风拂柳,屈膝坐起,“你家住哪里?”
刹那间,少女望着他眼角的笑,有些失神,摇头。
他知道她胆小得很,等了她一个月,才见着她,说什么也不肯再惊走了她。
“要不这样,你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弹一个曲,你再答一个,我就给你烧一个青花瓷,如何?”
少女轻咬着唇,把袖子绞了又绞,看着眼前英俊的面庞,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琴,再看了看屋里的青花瓷,犹豫了许久,终于着点了点头。
他脸上漾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拍拍身边竹榻,“来,坐下。”
她反而背着手,站得更远。
他偏头笑了,这小丫头,“我叫子言。”
少女一双大眼在他脸上溜达,并不害羞,试着唤了他一声,“子言,你想问什么?是刚才的那个问题吗?”不跳字。
他眼里的笑瞬间加深,却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我改变主意了,刚才那个问题明天再问。”
少女怔了一下,“为什么?”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听他弹琴,真的很想快些听到。
“我困了。”他吹了个合欠,真的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少女等了一阵,硬是等不到他开口,沉下脸,跺脚而去。
他睁开眼,望着在树后消失的身影,眼里闪着谑戏的浅笑,低道:“你一定会来,是吗?”不跳字。
她恼归恼,实在太喜欢他弹琴,也太喜欢他做的青花瓷,第二天仍是来了,只是见到他时,脸板得象老庙里存着的棺材板。
他瞧着忍不住笑着打趣,“后山的小鬼,最喜欢板着脸的小姑娘,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来亲你的脸。”
她撅了嘴,“你就会胡说,这山里没有小鬼。”
他细细看着她的眉眼,她就是板着脸生气的模样,也好看得紧,“现在没有,但你把脸板着,就会有了。”
她明知他在胡说,脸仍是板不起来了,“今天可以弹琴了吗?”不跳字。
“好,那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他将琴捧了过来。
这以后,他每天只问她一个问题,也只给她弹一首曲子,或者烧一个青花瓷。
渐渐地,他知道她是那棵梅树的树灵,但从小缺水体弱,化不成人形,直到他将她移到这泉眼才渐渐长好,才得以化成人形。
化成人形后碰巧救了昏迷的他,他离开后,开始无聊,希望他能再回,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而且还在这里安了家。
即会弹很好听的曲子,又会做很漂亮的青花瓷。
忍不住想学,于是乘着他不在,或者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溜出来。
但怕吵醒他,不敢真的弹,只敢悄悄地模模琴弦。
她没有名字,他给她起无忧,希望她永远这样无忧无虑。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发现自己越离不开她,哪怕是半天不见,也心烦意乱,直到见着她,心情才会好转。
很想问她肯不肯嫁给他,留在他身边,但看着她稚女敕天真的面庞,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还太小。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虽然不用吃人间食物,却迷上了他做的饭菜,也常常到山里采各种美味的果子给他。
渐渐地,她与他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等他烧瓷,竟一夜没回梅树。
他将她抱上了床榻,坐在床边看了她一夜。
等她醒来,发现他的床竟比她的树还舒服,从此又迷上了他的床,鸠占鹊巢地霸占了他的床榻。
战争再次开始,皇帝招他回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再回来。
那夜,他终于忍不住,向她熟睡中,女敕红的小脸亲了下去。
她被惊醒,看着咫前的俊颜,模上被他亲过的脸庞,突然意识到什么,给了他一耳光,愤然而去。
他在树前哄了三天三夜,离开的日期迫在眉稍,以为走之前怕是见不到她,叹了口气,准备回屋收拾行礼。
她突然没精打采的出来,远远地看着他,殃殃道:“梅仙子说凡间的男人都是坏人,和女人一起,就想着占人家便宜,把人家糟蹋了,却又去另寻新欢。”
他不知梅仙子是谁,但想来是个受了凡间男子轻薄抛弃的仙子,所以才会对凡间男人如此厌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这样,有的男人遇上自己喜欢的,就会只喜欢她一个,亲她也不是想轻薄她,而是爱她。”
她对他的话,不能完全听懂,歪着头看他,“什么是爱?”
“就是和她一起的时候,会开心;见不着的时候,会想。想的更多的却是希望能给她幸福,让她快快乐乐的,珍惜她一辈子。”他静静的看着她,他就想一辈子惜珍着她。
他说的这些,和梅仙子说的完全不同,她不知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便我会好好的想想。”
“我要出一趟远门,如果想明白了,等我回来,再告诉我,可好?”
前几天,恼他,不想见他,这时突然听说他要离开,竟又不想他走,但想不出理由让他不走,点了点头。
院中没有了他的身影,他的琴声,她开始孤单。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树灵,不懂凡尘间的爱恋,但知道他不在,她很不开心,很难过。
反复想着他的话,难道这就是他说的“爱”?
两个月过去,他仍没有回来,她已经等不下去,忍不住去寻他。
可惜她是树灵,无法远离那棵梅花树,烈阳抽干了她体内的水分,终于软瘫在一块被太阳烤得滚烫的大石上。
她知道等体内的所有水分流失,她就会死在这里。
这时她听见一声低笑,“有趣,一个小小的树灵,竟也识得动凡心。”
(果子重感冒三天了,还没能好转,十分辛苦,会尽量保持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