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见大大小小的丫鬟自外间门外鱼贯而入,虽说还是捧盆的捧盆,提壶的提壶,拿手巾的拿手巾,但却井然有序,全然没了先前急吼吼,乱糟糟的模样。看来刘士衡说得极对,她们还是懂得规矩的,只不过生了一双势利眼罢了。
丫鬟队伍里打头的,就是方才穿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的那两个,其他拿着家生的丫鬟都在床前立定,只有她俩走上脚踏,一个俯身抱住刘士衡双臂,一个去掐刘士衡的人中,动作都显得极为娴熟。
刘士衡很快悠悠醒转,银红比甲跟桃红比甲竟喜极而泣,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并无人张罗着去请郎中,或是去煎药,也许是因为刘士衡的病真的已经“无药可救”,空熬时日罢了?
众丫鬟服侍着刘士衡擦过头颈手脚,便都退了下去,但这回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却都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她俩朝地上的碎酒杯看了一眼,桃红比甲先开了口:“女乃女乃,都是奴婢们的不是,竟让七少爷新婚之夜晕了过去。”
真会说话儿,刘士衡洞房之内晕厥,就算照料的人有错,也该是苏静姗顶着,她倒乖巧,把错全揽了去,只是正因为这里是洞房,所以这话怎么听着都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桃红比甲真的只是个有头面的大丫鬟?苏静姗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银红比甲不甘落后,反驳桃红比甲道:“紫菊,女乃女乃洞房花烛,自然要同七少爷吃一杯酒,你也太大惊小怪。”
猜得还挺准,一见地上的碎酒杯,就把刘士衡晕倒的原因猜出个七七八八,只是这银红比甲把“洞房花烛”四个字咬得这样地重,听着也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银红比甲应该和被唤作紫菊的桃红比甲是一样的身份罢?苏静姗把她也上下打量了几眼,唇角浮出一丝坏笑,垂下眼帘,装出一副崔然欲泣的模样,道:“我初来乍到的,又不熟悉七少爷病情,哪里敢同他吃酒刚才是我不当心失手摔了酒杯,却不曾想七少爷被酒杯摔碎的声音给吓着了,这才晕了过去。”
七少爷被酒杯摔碎的声音给吓着了?这未免也太过胆小如鼠,同他以往的性子实在不符,难道是因为病重的缘故?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满脸诧异,齐齐扭过头,去看床上躺着的刘士衡。
刘士衡忍不住干咳了几声,唬得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一脸慌乱,飞扑上去,一个掖被角,一个模额头,争先恐后地问:“七少爷,您哪里不舒服?奴婢给您揉揉?”
瞧这亲热的模样,根本没把苏静姗放在眼里,苏静姗愈发肯定,这两人同刘士衡的关系,绝对不同寻常,而且她们的背后,一定有人撑腰,不然就算是通房,是妾,也不敢越过正室去跟丈夫嘘寒问暖。
而床上刘士衡的表现,更让苏静姗跌破眼镜,他居然一面享受着双红的捏拿服务,一面悄悄以眼色向苏静姗求救。
凭甚么要她来做这恶人?苏静姗愤愤不平,把头扭到了一边去,装作没看见。
刘士衡无法,只得自己出声道:“紫菊,去服侍你女乃女乃卸钗环;红梅,去打水来服侍你女乃女乃洗脸,再顺路叫人来把桌上的酒菜热一热。”
穿桃红比甲的紫菊和穿银红比甲的红梅齐齐愣了一下,又偷偷扭头看了看苏静姗,再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个“是”字。
红梅出门打水,紫菊则哀怨地看了刘士衡一眼,再才起身走到苏静姗面前,屈膝道:“女乃女乃,婢子服侍您卸钗环。”
苏静姗对刘士衡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也就给了紫菊面子,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任由她帮自己卸掉头上的珠玉。这些头面,都是刘士衡事先差人送到苏家的,样样皆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而且真金足银,成色上乘,那上头镶的各色宝石,绝不输于刘府里任何一位太太小姐。卸着钗环的紫菊看在眼里,暗暗咂舌,心道,不是说新女乃女乃只是个破落商户家的女儿么,怎地却有这样好的首饰戴?
因着这一套头面,紫菊对苏静姗心存了些敬畏,服侍起来谨慎许多,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再有半点逾越。
一时红梅打了热水来,两人服侍苏静姗洗过脸,烫过脚,再伺候着她用了饭菜,一切风平浪静,只是在小丫鬟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红梅殷勤无比地提议:“女乃女乃,今晚就由奴婢为您和七少爷守夜罢”
“不必了。”苏静姗虽说穿越后没过过有钱人的日子,但得幸于穿越前相关的小说电视看得不少,知道守夜是怎么回事,因此言简意赅地断然拒绝了——她还有许多话想问刘士衡呢,怎能让外间多个耳朵。
红梅难掩眉间失望,却又锲而不舍,道:“女乃女乃夜里总要有个人端茶递水,再说七少爷还病着,万一他又晕倒了……”
“你咒七少爷?”苏静姗惊讶地打断了她的话。
许是苏静姗脸上夸张的表情吓坏了红梅,她连连摆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奴婢没那个意思,奴婢没那个意思……”
紫菊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随即垂头轻声道:“按着班次,今日轮到奴婢值夜。”
“那今晚就放你的假,你回自己屋睡罢,有事我会叫的。”苏静姗轻描淡写地作了决定,然后站起身来,道:“现在我要歇息了,你们退下罢。”
“谢女乃女乃体恤,奴婢就住在东边耳房,女乃女乃有事叫一声便得。”紫菊没有多话,屈膝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哪有丫鬟住耳房的,难道刘府没有下人房么?苏静姗望着床上闭目装死的刘士衡,哼了一声。
而红梅却磨蹭着不肯走,一副还想劝苏静姗留下她的表情,苏静姗望着她,笑道:“今儿你们不告而入,照理该罚,但我才进门,并不晓得我们家处罚下人的规矩,不如你给我讲讲?”
红梅唬了一跳,马上道:“女乃女乃,这个奴婢不懂,得问妈妈们,不不不,请女乃女乃开恩,奴婢们不是有意的……”
苏静姗望着她似笑非笑:“那你赖在我的洞房内不走,又该如何处罚?”
红梅登时面红耳赤,一溜烟地转身去了。
苏静姗起身栓了门,折回床边,直截了当地问刘士衡:“红梅和紫菊两个,是你的通房丫头罢?”
“嗯。”刘士衡这回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躺着作答,“红梅是我娘送的,紫菊是大太太送的。”
果然是通房丫鬟苏静姗作为穿越人士,尽管对刘士衡这个丈夫并无男女之情,但依旧忍受不了通房的存在,那嘴角,不知不觉地就耷了下来。
刘士衡并没有注意她的表情,自顾自地为她讲解着刘府的人物关系——祖父刘尚书在京城任上,苏州老家由继室席夫人总揽大局;再往下,分两房人,大老爷为刘尚书原配所出,娶妻乐氏,膝下二子二女,阖家都在任上;二老爷即刘士衡亲爹,为席夫人所出,娶妻甄氏,膝下二子一女,都是嫡出。
因大老爷一家都在任上,刘士衡便没有多述,只着重介绍了他们这一房的人口——二老爷名讳刘振业,与嫡妻二太太,即刘士衡的亲娘感情甚笃,除此之外,还有宠妾两名,一个叫黄鹂,另一个叫翠柳;刘士衡上头有个亲哥哥,族中排行第五,已娶妻贾氏,膝下尚无子嗣;下头还有个妹妹,族中排行十三,就是同田悦江定亲的那个。
人口也不算复杂嘛,苏静姗听完后,打了个呵欠,道:“听明白了,现在麻烦告诉我,娶我回来是作甚么的?”
“冲喜啊——”刘士衡目光闪烁。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甚么都不管了,睡觉。”苏静姗踢掉两只鞋,就朝被窝里钻,倒把刘士衡吓了一跳。
“你,你——”刘士衡不由自主地把被子裹紧了些,一副生怕苏静姗压过来的模样。
这同他平时的作风实在不符,苏静姗奇怪地“咦”了一声,道:“你不是有通房的么,怎么还扭捏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刘士衡则瞪她道:“你不是大姑娘么,怎么不但不扭捏,反跟个大老爷们似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跟个大姑娘似的。”苏静姗故意作了个饿虎扑羊的姿势,唬得刘士衡哧溜一下钻进被子,一个翻身滚到了床里头。
苏静姗拖过枕头躺下,诧异道:“瞧你这模样,你那两个通房不会还是处子之身罢?”
“怎么可能?”刘士衡翻了个白眼,把被子远远地给苏静姗抛了一半过去。
苏静姗拖过被子盖上,闭了眼睛,道:“放一百二十万个心罢,本姑娘不会碰你的。”说完还嘀咕:“也不拿个镜子照照去,就你现在那小脸蜡黄双目无神的模样,主动贴上来也不会有人动心……”
刘士衡听了这话,气得牙根直发痒,想起来教训她,又怕窗纸上映上了人影子,只得咬牙强忍着,一夜好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