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当家,刘士诚也来了劲,马上问起席夫人可有了中意的人选,又给贾氏出谋划策,商讨如何才能博得席夫人的欢心。夫妻俩有了共同的话题,一改往日里剑拔弩张的局面,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夫妻俩在这里谈当家,骜轩里的刘士衡和苏静姗夫妻,也在谈当家。苏静姗先把贾氏有关“当家主母”的言论讲给刘士衡听,然后道:“对于你来说,我当家和你母亲当家,好像都差不多,如果你母亲真能如五嫂所说成为当家主母,倒也是好事一桩?”
“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刘士衡很愤怒,“争不来管家权就直说,何苦把我娘拉出来当借口?”
苏静姗拍案而起,就要回嘴,突然却悟出些甚么,惊讶问道:“你不愿你母亲当家?”
“废话”刘士衡白她一眼,翘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我娘有我爹,还有我五哥,我十三妹,可你,只有一个我。”
甚么意思?是指甄氏当家后会有私心?而她当家,就只能死心塌地地为他服务?苏静姗不是很明白:“当家究竟有甚么好处?”
刘士衡道:“也没甚么好处,不过是让人高看你一眼罢了。”
就这?苏静姗正要不屑一顾,刘士衡却伸出手,截住了她要说的话:“既然进了这高门大户,就别跟我说甚么清心寡欲的话,家里和外头一样,手中无权,哪个看得起你”
谁不爱扬眉吐气地过日子,苏静姗大略一想,就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特别是对于她来说,进门的身份是喜娘,出身又只是个商户女,在这家里本来就抬不起来头,若是再手中无权,只怕更要被人看轻了。如果能如刘士衡所愿,争来管家权,那她就是刘府的当家人,看还有谁敢瞧不起她。
淡泊名利,安静度日,从来就不是苏静姗所追求的生活,她看着刘士衡神采飞扬的脸,突然觉得,自己跟他其实是一类人……都有点……不甘寂寞。
“想通了?”刘士衡抓起一粒糖,砸中苏静姗的额头,问道,“献给老太太的双面绣云肩,她老人家可还喜欢?”
苏静姗捡起糖粒,回砸过去,回答道:“自然是喜欢的,说起这个,我还讲一件事给你听,保管你感兴趣。”说着,就把贾氏用公中的钱做衣裳,然后把自己的份例银子拿去放印子钱,还怂恿她也去做的事讲了一遍。
刘士衡敏捷地躲开糖粒,问道:“五嫂怂恿你去放印子钱?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他对于贾氏放印子钱的事很感兴趣,至于她拿公中的钱做衣裳,那只能算是小事,他们两口子连买袜子的钱都恨不得到帐房去支,做件衣裳算甚么。
苏静姗回答道:“我说我要跟着她学,五嫂便把放印子钱的法子全教给我了,还告诉我说,等我攒够了钱,就去找城南桥下卖糕的王大,说他手头正缺钱,想贷印子钱呢。”
“你真想跟着五嫂学?”刘士衡的脸上不见喜怒,却显得对苏静姗的态度很感兴趣。
苏静姗诧异道:“我又不呆不傻,作甚么跟着她学?”
“为甚么不能学?”刘士衡故意考她。
苏静姗白他一眼,道:“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那印子钱岂是谁都能放的?弱了,别个会借了钱不还;强了,大概就有人说刘府恃强凌弱了。你们是官宦人家,自然要脸面的,哪能做这种事。”
刘士衡赞许点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错,有点脑子,我还以为你真会去找城南桥下卖糕的王大呢。”
“那王大是五嫂的甚么人?”苏静姗却突然问道。
刘士衡听得此问,忍不住抚掌叫好,不过却没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怎么,你觉得那王大,和五嫂有关联?”
“废话”苏静姗学了他的口气,道,“这么明显,五嫂是设了个套让我钻呢,大概是真以为我是傻大姐,好哄好骗。那王大肯定和她认得,只要我一去找他,五嫂那里就会得到消息,然后人赃并获,把我告到老太太那里去,叫我得不到管家权。”
刘士衡奇怪道:“这里头怎么又扯上了管家的事?”
苏静姗道:“五嫂问我想不想当家,我说想,然后她才告诉我放印子钱的事——这肯定是不想让我如愿,才挖了个坑等我跳——不知是她一贯伎俩拙劣,还是真以为我傻,真真是可笑。”
“大概是真以为你傻罢”刘士衡劝苏静姗扮猪吃老虎的计划奏效,忍不住哈哈大笑,“也是怪你演戏太过逼真,家里哪个女人不想当家,可只有你才贸贸然然说出口,五嫂一准儿是由此认定你真是傻大姐,所以才现设了个陷阱出来。”笑过之后,又提醒苏静姗道:“别忘了去老太太那里告五嫂一状,说她不顾家规,私放印子钱。”
苏静姗道:“你怎么又犯傻,五嫂既然敢挖坑给我跳,一定是因为自己是清白的,她怎么可能没想过我可能会反告她一状?我若是去了,只怕是正中她下怀,好向老太太告我一个污蔑嫂子的罪名。”
刘士衡却执意坚持:“管他是真是假,叫你告,你就去告。”
刘士衡可不是二愣子,他既然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苏静姗想了想,突然兴奋起来:“莫非你想做点手脚,让五嫂的假放印子钱,变成真放印子钱?啊,让我想想,你是要买通那卖糕的王大?”
刘士衡瞪她。
“不是?那是要伪造一个五嫂放印子钱的账本?”苏静姗继续猜。
刘士衡继续瞪她。
“还不是?那是要双管齐下,既伪造账本,又找个证人?”苏静姗觉着,自己这回肯定猜对了。
刘士衡终于忍不住,把她的头敲了一下,敲完犹觉不过瘾,不知从哪里模出把扇子,动作娴熟地朝她头上又敲了一下,骂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还真当自己是傻大姐呀?”
“动甚么脑子?”苏静姗一面捂额头,一面探头去看他手里扇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刘士衡不答,把扇子朝怀里一塞,反问她道:“你既然是要装傻大姐,那傻大姐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苏静姗想了想,试探着答道:“会以为得到了个生财的好法子,然后兴高采烈地去告诉老太太?”
“对头”刘士衡终于高兴起来,兴奋地直拍桌子,“你现在就去老太太那里,把火再烧旺一点,就说是去找她借银子放印子钱的。”
“不错,我傻嘛,哪里晓得放印子钱是不对的,我只知道五嫂教了个生财的法子给我,所以去找老太太借本钱。”苏静姗的脸上,浮上了坏坏的笑容,说着就要起身重回攸宁堂。
刘士衡却很是心细,在她出发前拦住了她,问道:“你这么多陪嫁,却还去找老太太借钱,若是她由此生了疑心怎办?”
此话有理,席夫人那样精明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不过,这主意不是他给出的么,怎么反问起她来了?苏静姗把嘴一嘟,不满道:“你出主意也不出个全的,我哪里晓得该怎么办。”
刘士衡考她不成,只得掏出扇子又打了她一下,责道:“也不晓得动动脑子你就说你的陪嫁都是首饰田产之类,一时间找不到买家折现,所以才去找她老人家借钱。”
“好主意”苏静姗一面说着,一面趁他不注意,飞快地伸手,把扇子抢到了手里。展开一看,扇面上赫然一副刘士衡打算盘图这不是那副由她画的漫画么,苏静姗马上就笑了:“原来这扇子真是你要的,我还以为松烟哄我的呢。”
刘士衡支吾两句,赶忙把扇子夺了回来,连声催她出门。苏静姗一面笑着,一面去了。
攸宁堂里,席夫人正在礼佛,跪在西厢小佛堂的佛像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百灵守在门前,以眼神示意苏静姗等一会儿,苏静姗心想,她虽然装的是傻大姐,但只是性子直些,心眼少些,却不能连规矩都不懂,于是便没有硬闯,只装了副无比兴奋的模样出来,立在佛堂门口等。
小半个时辰后,席夫人才拜完佛,由百灵搀着走到厅里坐下,苏静姗连忙跟了过去,接过小丫鬟端上来的茶,递到她手上。
席夫人看似心情不错,含笑问她:“姗姐,你不在骜轩照顾七哥儿,怎么有一趟没一趟地朝我这个老婆子这里跑?”
“老太太,你哪里老了,看着比我还年轻呢”苏静姗先拍了记马屁,再才道明来意:“老太太,我来找你借钱。”
“借钱?”席夫人奇道,“我不是才多给了你们一百两银子?怎么,这样快就花完了?”
苏静姗不好意思地道:“没花完,是我要放印子钱,缺银子了,所以来找老太太借一点。”
“印子钱?你在放印子钱?”席夫人震惊了,“你不晓得咱们家有家规,上上下下不论是谁,都不许放印子钱的么?这若是教太爷知道,一准儿得让七哥儿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