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的人总是贪睡,苏静姗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直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她刚睁开眼睛,就见刘士衡斜靠在床头,双眉微皱,顿时没来由地心头一紧,问道:“士衡,怎么了?”
刘士衡迅速地翻身趴下,道:“方才松烟来报,说那方春亭,居然是有妻子的,只是月前他妻子意外小产,被郎中诊断说再不能生养,便被他给休了。”
苏静姗猜得出方春亭不是甚么好人,只是想着以刘士雁的德性,也很难再有更好的出路,所以才出了昨天的那个主意,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方春亭的为人,居然无耻到这种程度,不禁就着急起来,自责道:“都怪我,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就胡乱出了馊主意,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刘士衡伸手模了模她乱蓬蓬的头发,安慰她道:“没事,我听人说过,怀孕的人变笨是常有的事,你无须挂怀。”
苏静姗没理会他说甚么,只顾急急忙忙地爬起来,四处找衣裳,道:“不行,我得赶紧去安福胡同,万一太爷真依了我的主意,可就糟糕了。”
刘士衡连忙按住她,把她塞回被窝里,严严实实地捂好,道:“不用去,别说太爷还没说要照你的计划行事,就算他依了,也不用改,就这样同方春亭把亲事定下,挺好。”
“啊?”苏静姗诧异了,“难道就把十五妹嫁给那个很该送去官府砍头的方春亭?”
“当然不是。”刘士衡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我得亲自去趟安福胡同,和太爷把事情说清楚。”他说着说着,眼巴巴地看向苏静姗。
苏静姗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想再装了,她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忍不住笑了,道:“我扶你去罢。太爷昨天来时,你还趴着,今天就活蹦乱跳地自己去安福胡同,未免也太假了。”
“还是娘子细心”刘士衡连呼出声,兴高采烈地用手把身子一撑,干脆利落地翻身而起,一跃至床下,顺手还捞起一件直裰套上了身。
苏静姗便叫了锦葵进来服侍,两人梳洗打扮完毕,由她虚扶着刘士衡,一起坐车去了安福胡同。
其实他们都低估了刘显仁,他身为一家之长,刘士雁的亲祖父,怎可能不加调查就把刘士雁给嫁出去,自然是派人连夜把方春亭的底细模了个清清楚楚。自从今日凌晨得知方春亭的为人竟是如此龌龊,刘显仁就再也睡不着了,焦躁地在书房内踱来踱去。
苏静姗扶着刘士衡来到书房,向刘显仁行礼。刘显仁见到刘士衡,很是高兴,连忙让他坐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然后对他们夫妻俩道:“那方春亭……”
苏静姗知道他要说甚么,羞惭地垂下了头去。刘士衡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露怯,然后对刘显仁道:“太爷,那方春亭为人如何,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只不知他的人现在何处?”
刘显仁道:“因不知他把玉佩藏在何处,所以不敢轻易放他回去,还在柴房关着呢。”说完,看了苏静姗一眼,道:“士衡,那方春亭不是你十五妹的良配,还是依你的计划行事罢。”
这便是要悄悄结束方春亭的性命了。刘士衡却只是摇头,道:“若太爷昨日放了他回去,还能照我那计划行事,可偏生关了他一晚上,此计就有些问题了。”说完,笑看苏静姗一眼,道:“倒是姗姐昨天说的那主意不错,只是她平日少与太爷碰面,一见您就紧张,以至于话没讲完就跑了。这不,一大早就拉着我过来,要给您赔不是呢。”
刘显仁不明白,先问:“你那计划,同我关了方春亭一晚上有甚么关系?”
刘士衡道:“他昨日来安福胡同时,因被藏在我的车上,所以没人看见,但谁知他去香椿胡同找我时有没有人知道?若有人知道他去了香椿胡同,而人还没回去就死在了外头,会怎么想?”
自然会怀疑到刘士衡的头上。刘士衡若被此事缠上,于整个刘府都会不利。刘显仁马上想通了这个道理,不禁哀叹,自己真是老了,不如刘士衡思虑得周到了。不过,他转瞬又高兴起来,他们刘家正是需要一代更比一代强,才能一直兴旺发达下去不是?
按刘士衡这话,他昨日的计划的确是不能用了。不过,他的计划不能用,难道苏静姗的计划就能用了?让刘士雁嫁给方春亭那样的斯文败类,还不如让她出家做姑子去呢。刘显仁以满是怀疑的目光看了看苏静姗,道:“都是一家人,见了我紧张甚么。昨天有甚么话没对我说完,现在说罢。”
苏静姗哪晓得要说甚么,还好刘士衡马上把话接了过去,道:“她一早就告诉我了,我来同太爷说。”说着,就凑到刘显仁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刘显仁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但他心中的紧张劲儿,却是一点儿也没放松,道:“行事须得隐秘,不能叫人知道,毕竟你十五妹还同涂家订着亲呢。”
刘显仁对他说这话,是甚么意思?难道是想让他去办这件事?说实话,刘士衡还真不愿揽下来,但一转头看见苏静姗的肚子,想到那里头有可能就是个闺女,闺女将来会长大,会嫁人,而堂姑的德行,会影响到她的前程,他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向刘显仁保证道:“太爷,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一定办得干净利落。”
刘显仁对他的办事能力很有信心,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一想到此事就算了结,刘士雁也不会有甚么好的结局,便又叹息起来。
对于刘士雁的出路,刘士衡也没有好的办法,身为女子,而且是高门大院里的女子,一旦破身,就相当于自寻了死路,更何况她还怀上了……
刘士衡摇摇头,扶住苏静姗伸过来的手,向刘显仁告辞。
从书房出来后,他并未急着回香椿胡同,而是先把苏静姗送到席夫人处休息,然后扶着松烟的肩膀去了柴房。那方春亭被关了一夜,正是绝望之时,忽见刘士衡来到,遂拼命挣扎,但奈何口中被塞了抹布,说不出话,只能呜呜作声。
刘士衡一见他就露出了亲切的微笑,命人给他松了绑,摘了抹布,然后拱手笑道:“方兄,这里先给你道喜了。”
方春亭本以为此命休矣,正欲大声叫骂,图个死前快活,可谁知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不由得就愣住了。
松烟就去推他,道:“方少爷,你还愣着作甚么,我们太爷同老太太商量了一整夜,总算是答应你同我们十五姑娘的亲事了”
刘士衡呵斥他道:“这是我们家未来的姑爷,岂是你能退攘的?”
松烟诚惶诚恐,连忙跪下,给方春亭磕头道歉。
方春亭死命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叫出声来,这方才信了,一面叫松烟起来,一面给刘士衡作揖,道:“多谢七少爷告之,我这便回去请媒人来提亲。”
刘士衡却拿头直摇,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将他揽过来,小声地道:“咱们两家门第悬殊,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纵使太爷和老太太不计较,也避免不了旁人的胡乱猜测。万一刘府的世交们都以为我十五妹是因为同你有私情才嫁给你的,那可就不好了,是不是?”
刘士雁可不就是因为和他有了甚么,才会屈尊嫁给他的但方春亭仍是厚脸皮地点了点头,附和个不停。
刘士衡暗自磨磨牙,继续道:“所以我们太爷和老太太的意思是,此事先不要声张,待庚帖换过,再由太爷慢慢地带你去拜见拜见那些世交亲友们,待他们都认同了你,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才,再公布你们定亲的事。”他说完,又附到方春亭的耳朵上,道:“我这里先给你透个风,其实太爷的意思是,等下回开场,无论如何也要助你考个举人,那样无论谁知道你同我十五妹定亲的事,都没有话说了。”
刘家肯助他考上举人?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方春亭立时激动起来,除了应一个好字,就不晓得再说甚么好了。
刘士衡揽着他的肩膀,道:“咱们哥俩先去吃几杯。媒人已经帮你找好了,你只管写下庚帖便是。还有,那块玉佩——”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下,只看着方春亭。
方春亭道:“等庚帖一换好,我就把玉佩交给七少爷过目。”
刘士衡满意地点了点头,揽住他朝外走。但方春亭却是定亲心切,婉拒了他的盛情邀请,执意要先回去写庚帖。
刘士衡很能理解他这种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的心情,便没有强留他,放他去了。随后又吩咐松烟几句,叫他把“媒人”的事办妥,又把换好庚帖后的计划讲给他听。
松烟听过他的计划,在心里念一句佛号,暗道此事总算就要了结了,然后迅速离开,办事去了。
刘士衡仿佛只是交代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呆都没有发一个,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腿脚,然后一瘸一拐地上席夫人房里找苏静姗去了。
此时的苏静姗,正在享用甄氏亲手熬煮的安胎汤,旁边还团团围着席夫人、甄氏、贾氏和刘士贞,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席夫人慈爱地看着她,一面叮嘱她小心烫嘴,一面关切问道:“味道如何?若是不好,就叫你婆婆重新熬去。”
就算这安胎汤味道的确不佳,苏静姗有感甄氏的一片心意,也不会蠢到讲出来,因此只是点头,赞个不停。
席夫人听她说爱喝,很是高兴。甄氏的脸上也就因此有了光彩,道:“虽说有太医开了安胎药,但我想着,是药三分毒,还是食补更让人放心。”
这观点倒是同苏静姗不谋而合,令她连连点头,将那碗比安胎药的味道好不了多少的安胎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甄氏见了愈发欢喜,道:“明天你再来,我还给你熬。”
苏静姗正要道谢,席夫人却沉下了脸,不悦道:“她怀着身子呢,还让她天天跑来跑去?”
甄氏脸色一黯,忙道:“那我使人给她送过去。”
席夫人这才面色稍缓,但还是不拿正眼瞧她。
唉,这对婆媳,真是没有结到缘。苏静姗看看席夫人,又看看甄氏,笑道:“虽说有孕,但来给老太太和二太太请安也不能耽误。太医说了,要多动,不能总歪在屋里呢。”
“多动那是后面的事,现在胎像未稳,你还是要多歇息。”席夫人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甄氏也赞同,道:“这几天为了大房的事,累你们操心,总跑来跑去,以后可切莫这样,得老老实实在家养着。若有甚么事,打发人来告诉一声便得。”
因甄氏提及大房,刘士贞神色黯然,不过因为苏静姗等人在说话,贾氏又一直心不在焉,所以无人想起去安慰她。
席夫人拉起苏静姗的手,道:“以后的请安也都免了,你把胎养好,就是天大的孝顺了。”
苏静姗用力点头。
这时刘士衡歪歪倒倒地挪进屋里来,笑道:“老太天,这可是你说的,回头生意亏了本,也不能赖姗姐,是你叫她安心养胎的。”
他这话一出,还没等老太太笑骂,苏静姗已是认认真真地骂开了:“你这乌鸦嘴,我再怎么养胎,也不会教生意亏了本。赶紧给我‘呸’三声”
这么大一家子人,全都指着做生意的钱养活呢,因此席夫人和甄氏的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刘士衡无法,只得连呸三声,苏静姗这才放过了他。
“哟,十四妹也在呢?十几岁的女孩儿家,是该出来走走,总闷在屋里也不好。”刘士衡到苏静姗身旁坐下,才发现屋里除了总在的那几人,还多了个不常见的刘士贞。
刘士贞忍不住地苦笑,她哪里不知道适婚的、还没寻婆家的姑娘,就该多出来走走,到人前晃晃,可大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直到现在都没完,这叫她哪好意思出现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