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还想拉着雪倩去客厅,跟三姑六婆闲话家常,顺便找机会奚落她一顿。顾俊良抢先走到雪倩面前,拉起她的手对婶婶说道:“婶婶,雪倩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我们。”说完,拉着雪倩的手往楼上走去。
两人走进房间,顾俊良径直朝书架走去,“过年最怕的就是这些三姑六婆,说起话来洋洋洒洒,却又找不到主题。咱们先躲在这里喝会儿茶,迟些时候再下去吧。”他拿起一个陶瓷茶罐,走到茶桌旁坐下。雪倩笑一笑,坐到了他的对面。
刚一坐下,雪倩的目光就被桌上的茶杯吸引了。这套茶杯从远处看,仿佛是素色的,细看才知道原来上面有暗纹。淡青色的杯身上,用白色细线勾勒出银杏叶花纹。她拿起一个茶杯,喃喃地说道:“真漂亮!”
顾俊良一边烧水洗杯,一边回道:“这里离景德镇这么近,什么都不多,就是瓷器最多。”待水烧沸后,他用茶则取了一些茶叶倒入壶中,提起电水壶将滚烫的热水倒入茶壶中。
雪倩用余光偷偷地打量着顾俊良,她原以为他是一个莽夫,此刻看他烹水煮茶,举手投足却散发着儒雅的气质。顾俊良斟了一杯茶,放到雪倩面前,她抬起食指和中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以示感谢,方才端起茶静静地品味起来。喝了几口,雪倩抬眉问道:“这是凤凰单枞?”
顾俊良点点头,“做你保镖的时候,见你整天都喝这个茶,所以刚才选了这个茶。你不要告诉我,其实你不喜欢这个茶?”
雪倩心里一怔,他竟将她的喜好观察得这么仔细?想到这里,她没来由地面红心跳起来,怕被他看见,她垂下头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的书。那堆书里竟夹着一本保罗·科埃略的《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她拿起书,一脸不相信地问道:“你也喜欢看他的书?”
顾俊良扬扬眉毛,笑道:“我看起来像个目不识字的白丁,是吧?不少字”
雪倩笑着摇摇头,果然人人都有面具,顾俊良的面具便是眼前这副嬉皮笑脸,毫不在乎的嘴脸。两人沉默了片刻,顾俊良忽然说道:“我来猜猜,你最喜欢里面哪句话。”他并不问她,是否也看过这本书,是否喜欢这本书,因为刚刚她已经用了“也”字。雪倩合上书,笑着点点头,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喝起来。
顾俊良身子往后移,背靠在墙上,目光望向窗外的群山,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假如我能将我的心撕成碎片,投入湍急的流水中,那么,我的痛苦与渴望就能了结。而我,终能将一切遗忘。”
雪倩的手一抖,茶水洒落到梨花木茶盘上。顾俊良笑盈盈地看着雪倩,并不问自己是否猜对了,雪倩也不回答,静静地喝着茶。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雪倩的杯中空时,自会有人在恰当的时候为她斟满茶。
吃过午饭,来拜年的亲戚要赶着回家去吃晚饭。雪倩原以为她终于可以小憩一下,谁知刚躺下,婶婶又来敲门,大声说道:“雪倩啊,按照咱们本地的规矩,今晚这顿年夜饭该你做。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去厨房准备准备了。”
雪倩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有些人家会让未来媳妇做饭,考验厨艺。可是她唐雪倩只是个冒牌女友,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煮过饭,让她做年夜饭是不是太为难她了?雪倩打开门,刚想说话,婶婶已经劈头盖脸地说道:“哎,你千万别跟我说,你累或者不会做饭。你知道女乃女乃把俊良拉扯大不容易,她老人家等了三十二年,就想吃口孙媳妇做的菜,就这个愿望而已。你要是不做,那就是不尊重老人!”
雪倩叹了口气,不尊重老人这个罪名,她可背不起。她一脸不情愿地朝厨房走去,看着一屋子的食材,却是毫无对策。婶婶靠在厨房门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你要是实在不会做,我就叫春梅做吧。你们城里姑娘娇弱,沾下冷水都怕冻,咱们家春梅可是什么家务活都会干,还烧得一手好菜。”
“不用,我会做,不过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盯着。婶婶你先去看电视,待会儿做好了,我叫你。”雪倩笑眯着眼,将婶婶请了出去。确定她走远了,雪倩掏出手机搜索了下美食网,选了几个菜谱,开始准备材料。不就是做顿饭吗,照着菜谱做,只要能吃不就行了?
婶婶的嗓门大,在楼下讲一句话,三层楼都听得见。顾俊良听见她说话的声音,知道她又在为难雪倩了。他叹了口气,朝厨房走去,刚走到门口,婶婶就冲上前说道:“俊良,这顿饭非得让雪倩做,你千万别帮她。”
让唐雪倩做饭,那难度不亚于人类第一次登月!顾俊良透过窗户,朝厨房里望去,看见雪倩正围着围裙,挽起袖子,全神贯注地切着一截莴苣。她切得很慢很慢,有时切得太厚或者形状不对,就会不满地摇摇头。
顾俊良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自父母过世后,他就跟女乃女乃相依为命。女乃女乃虽然将他照顾得很好,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他空了二十二年的心被一种陌生的感情填满了。仿佛厨房里正在切菜的人是他的妻子,她正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家人精心准备一顿晚餐。这种奇妙的期待和眷恋,就是家的感觉吗?他转过身,静静地朝院子里的石桌走过去。他需要冷静地想一想,他到底是怎么了?
雪倩忙了近三个小时,终于做好了一桌菜。她轻轻打开门,发现顾俊良正好坐在院子里,怔怔地望着厨房门发呆。她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顾俊良赶紧起身,朝厨房走过去,一把关上门,低声说道:“是不是全做砸了,还是我来吧?不少字”
雪倩摇摇头,递给他一双筷子说道:“不用,你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虽然卖相不是很好,我自己觉得味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顾俊良接过筷子,挨个尝了便,笑道:“还可以,第一次能做成这样,算不错了。马马虎虎,凑合着吃吧!”
顾俊良因为常年不在家,所以顾宅便留给了大伯一家人和女乃女乃一起住。晚上吃年夜饭,自然也是跟他们一起吃。吃饭时,女乃女乃、大伯爱屋及乌,不停地夸雪倩手巧,做的菜好吃。婶婶和戴春梅却是毫不留情地挑剔道:“这个糖醋排骨太咸太油,那个酸菜鱼卖相太难看,鱼全都碎了!”
顾俊良并不替雪倩辩解,只是默默地吃饭,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虽然这顿饭实在是马马虎虎,可是他从没吃过这么快乐的一顿饭。
吃过饭,女乃女乃拉着雪倩一起看电视。顾俊良拿起一支酒和两个酒杯,默默地走出院子,来到了父母的墓前。他找了个树墩坐下,将两个杯子斟满酒,一杯留在墓前,自己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一连喝了几杯后,他放下酒杯,自言自语道:“爸,妈,又过了一年。希望你们在那边一切安好。不好意思,还没娶到媳妇。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准备好,再去拥有一个家庭。”
他永远忘不了,十岁那年看见父母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不顾周围的人反对,冲上前去模了模他们的手。一触碰到他们冰冷的手,他才明白父母跟他已经不在一个世界。那种天人永隔的痛,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些年他从没认真考虑过,自己是否也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和父亲,因为怕失去,所以他不敢去拥有。可是今天他忽然觉得,也许有个家,有个妻子每天在家里做好饭菜等他回家,也是件不错的事。
唐雪倩虽然笨手笨脚,可是学一学,总能做出一手好菜吧?不少字她喜欢小孩子,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她会将自己的孩子打扮成公主和王子,教他们认字做功课。想到这里,顾俊良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待一瓶酒快要喝完时,他抬起手表看了看,发现已经快到凌晨。一转头,看见雪倩站在他旁边。
“你怎么来了?”
“你女乃女乃叫我来找你”,雪倩朝自己冰冷的手吹了几口气。这里还真够冷的,居然下雪了。
顾俊良放下杯子,一把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怀中暖着。雪倩吓了一跳,使劲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顾俊良轻声说道:“嘘,不要动。我看见我爸妈了。”雪倩一向信奉鬼神、见庙就拜,此刻吓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她一头扑进顾俊良的怀中,说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你们一家人慢慢聊。”
见她吓得浑身发抖,顾俊良抱着她,哈哈大笑起来。雪倩知道自己上当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骂道:“混蛋,放手!”
这时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紧接着黑色的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想来是零点到了。顾俊良靠近雪倩的耳边说道:“新年了,许个愿望我就放开你。”
雪倩靠在他的肩上,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的愿望是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将梦想湾买回来!我唐雪倩,终有一天会靠自己的双手回到唐家!”
顾俊良的心蓦地往下沉了一截。他差点忘了,唐雪倩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中豪杰,怎么会安心去相夫教子?他松开双手,微微一笑:“下雪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