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炭火烧的旺,老太太又吃了半天的零嘴,说笑着也是热了,到院子里正好可以凉快凉快。点头道:“也好,咱们大伙儿都到院子里放放风,今日府里头的彩灯我可还都没瞧过呢。”
当家主母发话,谁敢说个不字惹得她不快?众人当下穿了厚实的袄子,在或者披上斗篷,一家人出了暖阁。
院子里灯火通明,红色的灯光照着院中景色,平添几分绮丽色彩。一架古琴此刻已经摆在廊下。金艺岚身上穿着厚实的丁香色锦缎袄子,手中抱着暖炉,在琴案旁的垫子跪坐着。目光不平的看了眼红绣。心道诸葛红绣你好毒辣的心肠,大冷天的让我在户外弹琴,不是擎等着我出糗?
天地良心,红绣其实并无此意,而是屋里地方狭窄,真是施展不开。金艺岚起码还穿着袄子,可红绣此刻是只穿着一身杏色的袄裙,料子均为云锦,飘逸但并不是非常保暖。
下人们闻讯都赶来,在周围围了一圈。艳秋与晚秋等人也给老太太搬了锦杌坐下,其余人皆于老太太身旁站着。商金氏一身洋红色的锦缎袄子,搓了搓手,道:“老太太,外头天凉,就让红绣他们紧着开始吧。”
“嗯,红绣?”
老太太望向站在一旁与艳秋说话的娇小身影。
红绣回过身,“祖母?”
“预备好了吗?”。
“预备好了。”红绣摇了摇手中杨妃色的水袖。
商家别的没有,就是料子多,她才刚让艳秋去为她准备的,待会跳舞用得上。
“嗯,那开始吧。”老太太一声令下,金艺岚点头,放下了暖手炉,摆好架势凝神静气,微微闭了眼。
再睁开眼时,悠扬的琴声已经杳杳而来,宛若凌波踏空的少女,带着满身的孤寂与尘埃,冲到了人们心头。
众人皆为琴声所迷醉,而面前的景象,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天空雪花飘零,大红灯笼摇曳点亮夜色,在晶莹剔透的雪光之中,一身杏花白的窈窕人影宛若临风欲飞,飘然而至。两臂三尺长杨妃色水袖随着她动作而飘舞。拂袖,扬袖,抛袖,荡袖……旋身,弯腰,踢腿,旋转……所有一切动作一气呵成,竟瞧不出是临时起意的动作,宛如事先预备好的一般流畅优美。
她纤腰柔软,手臂修长,每每旋转之时襦裙散开,水袖在周身绕成一个圆,就如同洁白的昙花层层绽开。在晶莹剔透的白雪之中,又如同错来的杏仙,飘渺而悠然。
红绣尽力回忆当年的动作,可因为时间久远,到底还是忘掉了许多。好在她现在这具身子年轻,反应能力和柔韧度都够,她临时发挥的动作也都用得上。金艺岚的曲调先是寂寞,后转为流畅高亢。红绣也将当年大学时代的舞蹈仔细重温了一遍。
琴声渐弱,红绣将最后一个动作收住,院中安静,过了好半晌老太太才仿若才回神似的大声道:“好,太好了,艺岚琴弹得好,红绣舞跳的更妙。想不到啊,红绣你还会这一手。”
商金氏附和道:“可不是,我就说行儿是个有福的,你瞧瞧。红绣和艺岚不都是才艺双绝的佳人?”
商金氏如此一说,叫众人皆笑着附和起来,商语蝶气结的跺脚,原先她还是很喜欢金艺岚的,可如今她却觉得她讨厌,什么破琴,弹得也没有她弹得好啊。至于红绣,她是一早就瞧不上眼的
商少靖盯着正在收起水袖的红绣,眼睛已经发直了,眼神中闪过的渴望与喜爱是再如何都藏不住。他大步上前,单手解开斗篷领口的带子。刚要为红绣披上。却见本来在他身后的商少行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红绣跟前,为她披上了她自己的那件披风。
“好舞姿,好身段。”商少靖只能竖起拇指夸赞了一声。心道商少行不是病着么,怎会走的这么快。
红绣冷的牙齿打颤,给商少靖还了礼,客气道:“堂兄见笑了。”
一行人回了屋子,又说了一会闲话,金艺岚一直都温婉的坐着,再不多言,人若是不问到她,她是决计不在说话了。
红绣喝着商福全递来的姜汤,还是觉得背心处一阵阵的冷,她现在的身子算是完蛋了,才不过是一曲舞蹈的时间,用现在的时间来计算,顶多不超过四分钟,她竟然还是受了凉。回去得叫梅妆翻一翻姬寻洛留下的那些药单子,看看有没有对症的。
越是到深夜,大家的精神头越差,但守岁的规矩是要遵守的。待到次日各自回房,红绣已经是疲惫不堪,坐在轿子里摇晃着都险些睡着。轿子外随行的梅妆与丹烟,昨日也里虽然没有跟在红绣身旁,可也是一样没睡,一面走路一面打折呵欠,想到路上来的时候听兰思院的下人们说小姐昨日跳舞了。她们就一阵不平。齐齐瞪了一眼金艺岚在前头的轿子。要不是她撺掇小姐会像伶人那般委屈自己?
年初一,府中有客来访。接下来一连三日,商少行都是忙着交际应酬,听福全说红绣病了,他偏偏抽不开身。
待到年初四,商少行头晌到了馨苑的时候,红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再发烧,身子也不再无力发酸,只是时常的还会咳嗽两声,只能静静养着。
“三少爷。我已经无碍了,你不必挂心。”
商少行点头,“嗯,我瞧得出你起色好了。”
“料子的来源调查清楚了吗?”。
“嗯,对方只不过是从南方而来,专门做些投机倒把生意的,这批料子乃是丝织品,数量比较庞大。对于咱们府里来说,也是一比不小的支出。他们的价格照比市价都要便宜两分,我想二叔就是看中了这个价格才动了心。”
“价格便宜,那料子的质量如何?丝织品种类繁多,你所说的具体都是哪些类别?”
商少行赞赏的望着她,生意上的事他就喜欢与红绣这样聪明细心的谈。
“料子纱、罗、绫、绢、绡等等都有。双绉,碧绉,顺纡也都有。总之是样式繁多,价格照比市价便宜。”
红绣蹙眉,市价有限,商家自己就有自己的绸缎厂,而且也会常年大批量的收购绸缎料子。每每与他们一同合作的那些老主顾们价格都是公道的不能再公道。
可此次的价格比老主顾给的都要低,红绣难免会起疑心。“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句话是有道理的。那么一大批的料子若是压在手里,万一质量上有问题,或者其中有什么挖给商府的陷阱等着他们跳的,那如何是好?
“三少,实话实说,我不看好这次的生意。你还是想法子去跟老太太说说,劝阻了这件事吧。”
红绣站起身,走到罗汉床前坐下,又道:“此次大批的料子,赚了是什么都好说,若是赔了,对商府也是一大损失。其实若是想让老太太知道二叔并不是个合适的继承人并不难,此事就是一个机会,就算不赔本,咱们也要想法子让他亏本。可我觉着,商府毕竟是令尊一手创下的,其中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啊,它不应该成为你们争夺财产的筹码。”
商少行点头,“嗯,你说的在理。”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就是因为舍不得败坏爹爹的产业,浪费他的心血。否则他早就可以从家族生意上做文章了。
红绣又是一笑,补充道:“而且三少爷你比我更清楚,就算你能证明二叔不是合适的人选,老太太也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改观啊。人就是这样,有些观念是先入为主了,再者说,人与人的关系也总有个喜好,她有格外喜欢的,也就有不喜欢的。”
商少行笑了一下:“红绣,有时候我真觉着你并非是十五岁的女子。”
红绣一怔,尴尬的笑了一下,她本来也不是十五岁,她是十五乘以二还要多啊。
商少行正色道:“此事想要等着出了正月是来不及了。因为二叔还在暗地里不停的调集各地区分号的银子。我本不想惹祖母不快,但二叔逼人太甚,今日晚饭时候我便去好好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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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四,家宴里吃多了山珍海味,老太太吩咐了厨下,桌子上的菜肴也换成了以清淡为主。但是再清淡,在商府里也绝简单不了,仍旧是满桌子精致的菜肴。
商少行坐在老太太的右手边,她的左手边是商崇宗。商金氏不用饭,忙活着给老太太布菜,待吃的差不多了,老太太才问:“行儿,红绣丫头的身子也好些了吧?”
“回祖母,已好些了。不过还有些咳嗽。”
商崇宗叹了口气:“哎,红绣的身子就是让人操心。”
商少行微笑不语,吃了口菜,放下象牙筷子笑问道:“二叔,最近各地的分号都在调钱,你还是要购进那批料子吗?”。
商崇宗点头嗯了一声,似乎不愿意做答。
商少行又道:“二叔,那这批料子产地何处?卖家何人?底细如何?您别误会,侄儿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咱们做生意得稳中求进,这次花费的并不是一笔小数目。须得谨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