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包间之内,老太太端坐于正当中的罗汉床上,似乎仍旧未能从《梁祝》的故事自拔。倒是商崇宗先一个反应过来,看向商少行,道:“行儿,你起先就知道红绣的新款发布会要这么办?”
商少行悠哉的放下茶盏,笑道:“二叔说笑了,我与红绣虽为未婚夫妻,可她生意上的事怎会知会我?我也是今日才看到的。”说到这里,商少行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不愧是红绣,果然一鸣惊人。”
商少靖也痴痴的望着楼下正在介绍新款的红绣,点头道:“当真一鸣惊人,故事美,服饰没,人也美”
话音落下,商金氏咳嗽了一声,酸酸的道:“红绣也真是的,如此新奇的主意想到了都不用在咱们府上,倒是自己悄悄办起发布会了,也真是不拿咱们当自家人。”
老太太沉默不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商少行扑哧一笑,端着茶盏看向楼下。
他虽未多话,可那嘲讽之意明显的笑容,也着实令商金氏难堪。
“我说的难道不对?”商金氏给自个儿打圆场,“咱们艺岚在院子里绣花累死累活,家里统共就他们两个手艺好些的绣娘,红绣不帮忙不说,还将这么新奇的点子私藏起来,也太不讲情义。”
“好了。”商崇宗不愿听商金氏继续唠叨,越是听她聒噪的声音越是觉得心烦,严厉的呵止了一声,随即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如何商议与红绣合作。谋取更大的利益,而不是抱怨”
商金氏低下头不再作声,老太太放下茶盏,摇头叹了一声:“要不是出身不好,这丫头可真是天上难找底地上难寻的奇女子了。”
商少行抿唇,刚要接话,就听商少靖急吼吼的道:“祖母说的是,不过就是不看出身,她也是个奇女子啊”
对于商少靖表现出的热情,商少行蹙眉,握着茶盏的手也逐渐收紧。
这时,楼下的红绣已将服饰介绍完毕,大幕缓缓拉上,再张开之时,已是另外一番情景。明月高悬,微风轻抚,呈现在眼前的分明是两座屋顶。
屋顶?商少行皱了皱眉,这是何意?
在场众人也与他有同样疑问,未等发问,一阵悠扬笛声已经传来,身着水色纱衣手持长剑的俊美男子,以俊俏绝伦的轻功虚空踏步凌波而上,飞身旋转,缓缓落于屋顶。
商少行张大凤眸,那不是姬寻洛?
另一个屋顶,此刻也出现一一身黑色锦袍,手拿玉笛的年轻公子。
夜风萧萧,吹动屋两人的外袍,二人亮开招式,随即表演出一番精彩飘逸的武斗场面。
在场众人不论是一楼的各商铺老板,还是二楼和三楼的女眷,都是第一次瞧见江湖中人如此漂亮的对打,他们印象中,江湖人无非是草莽之辈,现在一瞧,竟然也有如此俊逸潇洒的身手,那身上纱衣随着动作而飞舞,画面美轮美奂,让所有人心目中对江湖人的认知都大大改观。女子们春心萌动,而男子也觉着,若是自己也穿上这一身衣裳,做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接下来,红绣又安排了两场戏,均是针对不同年龄段不同人群设置的。将每一款新衫,以故事的形式深入人心,最后在将服侍一一介绍。这让老太太等人又一次感慨了一把。
待所有剧目表演结束,红绣朗声道:“感谢诸位捧场,今日的新款发布大会就到这里,若是诸位有意哪款服饰,可于明日开始到绣妍楼量身订制,楼中会有专门的绣娘与您商议料子与花色。各位慢走。”
发布会结束,训练有素的女小二们带领着宾客有秩序的退场,当然也有许多商铺同行的老板并未离开,而是稳稳的坐于位置当中。红绣环视一周,留下来的起码有二十多人,而其中最显眼的二人便是身着缎袍俊朗不凡的诸葛言然,和穿着洒花锦缎剑袖的诸葛言威。
这二人分别坐于场子的东西两侧,互不相干,可之间却又有些明明的牵连,一种奇妙的“气场”在他么中间流转。
红绣下了戏台,笑着拱手行礼,道:“感谢诸位今日捧场。”
这些老板也站起来一一还礼。
“诸葛公子奇思妙想,老夫佩服。”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才刚那场戏,真是催人泪下。”
“新款服饰让人耳目一新,是否都是出自绣妍姑娘之手啊?”
……
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红绣笑着一一作答,到最后绕圈子绕的差不多了,一个中年老板笑着道:“诸葛公子,在下有事与你详谈,不知你可否赏光,我请你去吃杯酒?”
此人话音一落,另外几人也挣着抢着道:“诸葛公子,我也有要事相商”
大家七嘴八舌,红绣笑着道:“既是吃酒,如今咱们就在聚缘楼中,不如我让下人备下酒菜,咱们一同喝上一杯吧。”
“如此甚好”
红绣吩咐下去,不多时就上齐了一大桌的席面,二十余人作成两桌,酒过三巡,才刚那人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想与公子做个生意。”
“哦?”红绣笑着一拍折扇,“在商言商,我还最喜欢做生意,赵老板,您说说这个生意怎么做法?”
赵老板笑道:“诸葛公子,绣妍楼再怎么说也是个绣楼,圣京城这么大,您出了新款,生意自个儿一个绣楼也未必忙得过来,不如我出重金,买你新款衣裳的手艺,帮你分摊一下,你看如何?你只需派绣娘,将我铺子里的绣娘交会了,就能得到大笔银两,往后你绣妍楼继续做这个衣裳也照样可以。”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诸葛公子,你好生考虑一下。”
……
红绣微微一笑,摇摇头道:“赵老板说笑了,我妹子好容易研究出的新款手艺,又如何会卖给旁人?”
见状,赵老板又道:“那不如这样,只要诸葛公子请绣妍姑娘将我铺子里的绣娘传授明白,回头我铺子里所卖出新款衣裳利润的一成,就是公子你的了,这样行了吧?”
红绣摇扇闭口不语。
赵老板见状又道:“那,两成?”
红绣摇头。
“三成?”
红绣又摇头。
众人急了,“诸葛公子想要多少,才肯传授手艺?”
收起折扇,红绣笑着道:“要想与在下合作,我倒是有个主意,衣裳由我绣妍楼做,我会将每件衣裳明码标价,假设一条真丝暗花纹披帛在市面上是一百两银子,我给你们的进货价就是九十两,你们拿回去,按着我的定价来销售,不得私自涨价扰乱行情,其中的差价十两,就是你们的了。”
“什么?这样岂不是没什么意思了。”
众人议论纷纷,商量半晌也找不出共鸣,最后酒菜食之无味,也各自找托词告辞了。自始自终,诸葛言然和诸葛言威都没有说一句话,仅是离开时,诸葛言然对红绣微微颔首,而诸葛言威的女圭女圭脸上满是笑容,在她耳畔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声:“不错,看来我小瞧你了。”
送走了众人,红绣一回身,便看到商福全迎面走来。
“主子,老太太请您上楼一叙。”
“知道了,你前面带路。”
早知道老太太看了这一出指定有话说,红绣也早就有准备了,上了三楼,在门口吩咐周掌柜带着女小二们回绣妍楼去,又着人在门口守着,不许生人靠近,这才迈步进了包间。
“见过祖母,二叔,二婶,大堂兄。”
红绣团团一揖,拒之潇洒,眉目英挺,丝毫没有女子娇气。
商少靖看的眼睛发直,忘了反应,金艺岚则是有些心惊,目光也有些呆滞的看着红绣。
老太太笑着道:“还那么多礼做什么,快坐下歇会,这些日子累坏了吧?”
红绣一撩衣袍,在商少行身旁坐下,道:“劳祖母挂心了,事情我都是吩咐下人去做,我只是动动脑出出主意罢了,谈不上累。”
商金氏撇撇嘴,翻着白眼看向别处。
红绣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笑道:“祖母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笑着望向商崇宗,“我妇道人家,管着府里的事尚且心力不足,这些生意上的事啊,还是得问你二叔。”
商崇宗接话道:“红绣,咱们自家人,二叔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二叔有话请讲,红绣洗耳恭听。”
商崇宗笑道:“是这样,你那十款新衣的做法,可否传授给艺岚?”
金艺岚现在是商家的绣活师傅,传授给她,那就相当于传授给商家绣娘。
红绣闻言微笑,见商崇宗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当下莞尔一笑。英气逼人的俏脸上浮现的这抹笑容,让商崇宗莫名的红了脸,紧忙补充道:
“当然,你传授了手艺,二叔也不会亏待了你。”
“不亏待?”红绣纤细灵活的转着玉骨扇,轻巧的问道:“二叔是预备将商府的大权还给三少了?”
“你……”
一句话,将商崇宗问的满脸通红。老太太和商金氏也当场沉下脸来。
商少行意外的望着红绣,眸中闪着潋滟的水光,窝心的只想将此际一脸无畏笑容的红绣拥进怀中,呼吸她身上特有的馨香。
见气氛骤然冷了,红绣扑哧一笑,“二叔这么紧张做什么,红绣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其实才刚我在楼下与各商铺老板们说的话,二叔和祖母也是听道了的吧?”
看红绣转移了话题,老太太道:“听是听见了,不过咱们自家人,何须算的那么清楚。”
“祖母此言差矣。”红绣站起身背着手走到地当间,笔直的腰杆自然流露出无法形容的傲然之气,直视着老太太和二老爷,道:“若是红绣想帮着二叔掌管商府的生意,二叔愿意吗?”。
“诸葛红绣”商崇宗气结的一拍桌子,好容易到手的掌事权就仿佛狗嘴里叼着的骨头,容不得人一而在再而三的戏弄。
红绣挖了挖耳朵,懒洋洋道:“二叔用不着说那么大声,我听得见。”看向面色不愉的老太太,红绣又道:“祖母您瞧,虽说咱们是一家人,可我要掌生意上的事,二叔不也是这个反应?您又怎能要求我将好容易研究出的手艺无偿奉献出来?若是二叔能让我做商家生意上的管事,我兴许还能考虑一下。”
“不可能”商金氏气的声音发抖。
红绣摊手:“不可能就不可能,还是那一句,商府要是想与我合作,就来进货,按着我规定的价格零售,赚取其中的差价,想要手艺,我也只能将‘不可能’三个字原封不动奉还给诸位了。”
场面骤然冷到了极点。自始自终商少靖痴迷的目光都一直盯在侃侃而谈的红绣身上,似乎根本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何事。
金艺岚也只是低着头发呆,好像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一样。
过了半晌,老太太拿出大家长的风范,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跟争糖吃的总角孩童一样,让人瞧见了还不笑话咱们。红绣说的在理,崇宗啊,这事儿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第二百四十三章
若不是多少双眼睛盯着,商崇宗真想一掌殴花红绣那张气死人的笑脸,要不是看在她还有些用处的份儿上,明日他就雇杀手做了她
可生气归生气,商崇宗到底也是历练出来的老油条,得了母亲的“明示”,这点理智也是有的,第一,艺岚最近不在状态,月夕比评的绣活手艺越来越拿不出手,现在还不知韩氏那边赵姬到底会不会参加月夕评比,若是参加,他恐怕还要用到红绣。第二,今日在会上,他的的确确是看到了偌大商机,一大块肥肉摆在面前,他怎么可能不嘴馋?
商崇宗强压下怒火,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以后再商议吧,你忙了这么多日,也累了,今儿个就早些歇息。”
“也好,多谢二叔体谅。”红绣站起身来拱手,“那我先行一步。”
商少行也站起身:“我送红绣。”
对老太太和商崇宗施了礼,跟在红绣身后出了包间的门。
待他们走远了,商金氏才冷笑一声:“哼,她狂妄个什么劲儿,那些衣裳虽然样式新颖,可也不是仿造不出来,她不传授手艺,赶明儿个就仿造品遍地了,到时候看她还能抖擞起来?”
商崇宗也是冷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商少靖抿唇不语,半晌才道:“我总觉着红绣此举不会简单,若真是怕仿造,那劳师动众的开新款发布大会,不也就失去意义了,直接自己悄悄做了新款挂了样子卖成衣就行了。”
“靖儿说的是。”老太太也道,“那丫头的心思,我是越来越模不透了,不过才刚离着台子远,那些衣裳也没太瞧清楚,只是依稀觉着好看来着。”
“要不,咱们想法子看看?”商金氏笑着提议……
这时的红绣已经坐上了商少行宽敞的马车,将头上束发的玉簪拔了下开,任满头长发披散脑后,又随意月兑下皂靴,换上了绣鞋。
“累了?”商少行将象牙梳地给她,温柔的笑着。
红绣点头,不耐烦梳头,仅是用象牙梳将额前两鬓的长发梳顺,在脑后用一根布带子系了个蝴蝶结,其余头发都散着,便抓了商少行车上的软枕斜躺下来,直了直腰,终于舒服的吁了口气。
商少行在对面盘膝而坐,仅是微笑望着红绣的一举一动,见她在他的马车里如在自己房中一样自在,完全放下了戒备之心。商少行的心情只能用欢喜二字来形容。
红绣懒洋洋道:“之前一直憋着股劲儿,到今日一切顺利结束,且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好,这气儿一松,我也就觉着浑身都累了。”
“回去让梅妆给你煮醒神解乏的补汤,我记得姬兄最近给你开了方子的。”
红绣一听白了脸,现在一想到补汤补药什么的,她就打从心底里觉着反胃。总是吃药,她已经觉得自己血管里流的都是药汤了。想到自己身上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毒,连姬寻洛那样医术高明的神医都束手无策,红绣就皱起眉头,莫名烦躁。
正当这时,一根冰凉的手指揉上她的眉心。红绣一激灵,看向手指的主人。
商少行微微弯着身子,俊脸上满是温柔,凤眸中水光潋滟,正轻柔的揉着她眉心,“别皱眉,没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还有我呢。”
不知为何,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红绣的心安定下来。
“嗯。”点头,闭上眼,“三少,我小睡一会,到了府门前叫醒我。”
“好。”商少行拿了薄毯子盖在红绣身上。
车内寂静,只有马蹄与青石路面发出的清脆踩踏声和车轮滚滚声在耳边充斥着,红绣的呼吸逐渐均匀,商少行这才伸手,轻柔缓慢的扶着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然后一下一下的顺着长发梳理的方向抚模着。
“睡吧,什么都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
她的长发铺了商少行满膝,她身上的红袍与商少行月白的外袍交叠着,颜色对比是那么鲜明,又显得无比和谐。
商福全吩咐车把式缓缓将马车停靠在小巷的一边,自个儿找了个没人的地儿蹲着发呆。看来又得等一两个时辰才能恢复用午膳了。
※※※※
“然后那祝英台,往孤坟里一跳,你们猜怎么了?”
“怎么?”
“之前那场面,简直是地恸山哭啊,可祝英台一跳下去,坟墓竟然合上了,漫天的花雨落下来,两只彩蝶从坟里飞了出来,他们化成一双彩蝶了”
“天啊……”
……
红绣坐在书房看帐,听着院子里商福全夸张的故事,不由的摇了摇头,抬头对商少行道:“他已经把《梁祝》分五章十八回讲了三天,我那三个丫头也纠结了三天,今儿个总算是要说完了。”
商少行手上下笔如飞动作不停,道:“他也就那么点儿乐趣,再说想讨女孩家欢心,那个《梁祝》的故事最合适不过了。”
红绣笑了一下,并未接话。
商少行放下羊毫笔,看着红绣悠悠道:“其实,咱们现在这样,真是很幸运。”
“嗯?”
“有些时候,活着都是奢侈。能与心爱之人朝夕相处,谈谈心,喝喝茶,且有共同爱好和志向,这已经足够了,不需要的到什么,这便让我满足。”
他是在间接告白吗?
红绣眨了眨眼,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最终只得低下头继续看帐,用鹅毛笔在账册上随便乱划,却不知自己要写什么。
对于红绣的反应,商少行满意非常,她越来越不抗拒他,这便是他坚持的动力啊。
“三少爷。”
不知何时,商福全站在了门前,面色正经的叫了商少行一声。
“什么事,说。”
商福全迈进门来到跟前,低声道:“才刚探子来报,说是二夫人才刚在绣妍楼大闹了一番,扇了周掌柜两个耳刮子,又打了一个较林三娘的女活计。”
“什么?”红绣惊讶的看着商福全,“二婶去打人?原因呢?”
商福全道:“探子报的,说是二夫人非要去看衣裳样式,可楼里的衣裳都在各个包间里给客人们参考挑选,一时间没有,让二夫人等等,她等不及,就……”
“呵。”红绣放下笔冷哼了一声,随即杏眼一眯,道:“这消息,府上的人知道了不曾?”
“并不曾,二夫人现在还没回府,消息是三少安排的探子飞鸽传书来报的。”
“很好。”
红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雪白的月华裙,顺了顺长发,扬声道:“丹烟,吩咐人备轿。”
丹烟问:“小姐要出府去?”
“不,带上我才绣好的那条双面绣的抽纱绣枕面,咱们去问候老太太去。”
“是,奴婢这就去。”
商福全看着红绣小狐狸一样的笑容,心里不免为老太太捏了把汗,二夫人这下可点了炮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