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七章战地医师(三)
不当班的医师只好讪讪的离开了。
只余我们这三十八名当班的医师。
大家大眼瞪小眼,看着倒有些傻了。
我看着桑长老,“桑长老,还有多久——?”
他转身看向南面,“快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静静的等待着。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已经有些发蒙。
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大家不约而同朝前望去。
数十张担架在医务兵的小跑中出现在晨曦中,后面还有些被扶着,走得蹒跚的兵士。
大家都有些楞。
几位年长的医师迎了上去,冷静的吩咐着,“重伤的一号医帐,轻伤的二号医帐。能走去三号医帐。”
大家如梦初醒般的也迎了上去。
从归离那里拿回药箱,我走近了一个担架,“重伤还是轻伤?”
医务兵还未回答,躺在担架上的黑发年轻男子却带着满脸尘灰血污扯开了一个笑,“小的是轻伤,不过是伤了腰而已。小的看过了,是浅灰的毒,不碍事的。”
我往他腰际一看,确实是浅灰的伤口,可是却撕裂了一大块皮肉,冰寒毒冻住了伤口,血倒是已经止住了,深处的肌肉筋膜都露了一大片出来——这还叫轻伤?
“送一号医帐”我吩咐道。
“二号医帐“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却响起了。
抬头一看,却是桑长老
“他的外伤范围很大……”我嗫嗫道。
他却看着我,淡然而若有深意的,“轻伤当送二号医帐”
说完,便转身一号医帐走去。
呆呆站住,直到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我才匆匆朝二号医帐跑去。
我的第一个病人,伤成那样——却只是轻伤
第一班二十八名医师都划分了医帐,只除了我。
归离被分在了一号医帐。
之前我还有些不明白,现在却是明白了。
这些医师纵然医术有比我差的,可临诊经验每个都比我多得多。
且大多都擅长外伤。
而我,最缺的就是外伤的诊治经验
走进病床,我的病人正咧嘴冲着我笑。
瞪他一眼,我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把了下脉,对医护吩咐道,“四号药汁”
医护小跑到一边,倒了一碗早就备好的解毒药汁,半扶着他喝下。
起身的时候,他猛得吸了口冷气,看得我直皱眉。
等他喝完,我立刻剪开他的衣物,开始清理伤口,开始缝合。
虽然抹了麻醉的药水,可是我缝合的过程中他也是牙关紧咬,额头直冒冷汗。
尽量轻快的缝合着,我忍不住道,“别忍了,疼就叫出来吧。”
他皱着脸道,“轻伤也要叫唤,算什么男人”
我一愣,才发现整个二号医帐数十号伤者,除了低低几声的申吟,没有一个人出声喊疼的
顿时默然,手脚却快了起来。
我的病人却又扯开一个难看的笑,“战场上只有外伤致命者和中了深灰级以上的冰寒毒,才是重伤。”
愈发默然。
给他缝合包扎好后,身边医护道,“清医师,二十五号床”
我又蹭蹭的朝十五号床跑去……
这一夜,伤患不断的送来,稍微轻一点的喝完药,处理好伤口便回了营地。
躺在这里的都是不能移动,还需后续治疗的。
在我原先的概念里,都是重伤员
我也不太记得,这一夜我医治了多少人,处理和缝合了多少处伤口。
对那些狰狞恐怖的伤口,从最初的几分害怕,到后来渐渐麻木。
这些是轻伤我告诉自己。
如果连这样的伤口都害怕,我如何能走进一号医帐,面对真正的重伤者?
处理好一个,医护便会告知我下一个。
我一直呆在二号医帐里,忙得好似陀螺一般。
只见医帐里的伤员是来了又离开,或者躺在这里。
直到第二班的医师来接替,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大亮。
医帐的烛火,早就灭了。
战役想必已经接近尾声,送来的伤患慢慢的少了起来。
足足可以容纳两百人的医帐里,现在还有六七十名伤员。
其中近五十名是已经处理好伤口的。
其中也有我的第一名病人。
他此刻,已经沉沉睡去。
医护给他抹干净了脸,是个长相憨厚的年轻人。
“清医师,去歇着吧。”一名接替的土国医师对我道。
看着情形也确实不需要帮忙了,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医帐,深呼吸一口,才觉有些腰酸了。
看着相邻的一号医帐,忽然有些敬畏。
最顶尖的医师,最好的医护,还有最重的病人——都在那里
垂眸片刻,我抬步前去。
还未走到门口,桑长老和归离却一掀帐篷走了出来。
“漓紫,怎么不回去歇着?”归离的视线在我面上停留片刻,笑问。
瞄了一眼帐门,“我想进去看看。”
桑长老胡子翘起,“赶紧回去歇着,以后有得你看的。早膳用过了吗?”。
我摇摇头,归离一笑,“走吧,我们一同去用早膳。”
只能点点头,转身和归离一起。
刚迈出几步,医帐里又出来了几人。
我顿住脚步回望。
只见两个医护抬着一个担架从里面出来。
白色的棉布将担架完全的覆盖起来了,我看不见里面人的样子。
心里一紧,我咬了咬唇。
归离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轻声道,“内脏破裂严重,救不活的。”
我只能无语。
在这个战场上,这种致命的外伤和绿色冰寒毒一样,只代表两个字,便是“死亡”
“走吧,别磨蹭了。用了早膳早些歇着。”桑长老走了几步,看我们没跟上催促着。
又瞟了一眼担架,“死了的已经死了,多去想想活着的——快去好生歇息以后想歇还未必有机会给你歇,这不过才刚刚开始。今日的伤员算是少的了”
和归离默默的喝了一些粥,清九又端上补血的药,我一口喝完。
转头四处一扫,我问,“七七呢?”
清九下巴朝他们的帐篷方向抬了抬,“紫祈带着在帐篷里玩呢。”
紫祈带着的——我稍稍放心。
这家伙个子是小,本事可是不小的,有他带着,应该可放心一二。
回帐篷洗漱一番,蒙头大睡。
暗族这一轮试探下来,便没了动作。
接下来的七八天都安静的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没有向任何一个阵地发起进攻。
我忍不住去问柳明,他挑眉道,“试探之后他们定要商讨对策,实属正常。放心吧,过几日便会动的。”
有些担心的皱眉看向他,“会猛攻么?”
他一笑,“不会。”
看他这般肯定,我也不好多问什么了。
毕竟他要忙的事,要想的事会更多。
“谢谢陛下,漓紫打搅了。”我告辞出来。
却听他的声音在身后淡淡道,“纵然暗族猛攻,他们几人想全身而退也并非难事,郡主勿须过虑。”
我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道了声,“多谢。”便迈步离开了。
无论如何,他也是给我吃了两颗定心丸。
我全心的投入到战地医师角色的适应中。
白日里,不管当值不当值,我都会到几个医帐转转。
告诉自己,这是战场,无论多重的伤都是正常的,死亡也是正常的。
我是医师,我必须要接受这一切。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的挽救和减轻他们的痛苦。
不喊疼不代表真的不疼
冰寒毒居有一定的麻痹性,所以伤者一开始的疼痛感觉是有所压制的。
可是一旦解毒之后,才是真正的疼痛期。
这一批的伤者都算得是汉子,可当我再次走进医帐时却听见一片低低的申吟声。
是那种压抑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就连七号床我那个很乐天派的第一例病人,也闭着眼睛,咬着牙关低低的哼着。
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清医师?”
笑了笑,我走到床边,检查他的伤口愈合情况,“感觉怎么样?”
他咧开嘴一笑,“除了有点疼,都好。也不冷了。”
有点疼?
我看他一头的汗,嘴角抽了抽。
替他把了把脉,果然毒已经清了。
医族的方子,果然是厉害啊。
脉象也有力,伤口也未感染,他现在需要的就要好好养伤。
多喝一些补血和帮助伤口愈合的药,然后做好伤口的护理。
这里气候太热,伤口很容易感染发炎,所以并不太适合养伤。
不过这些伤员一旦伤势稳定了,便会送回后方去休养。
只有真正轻伤的才会继续留在战场上。
“把衣裳月兑了吧,裤子留着就行。”我对他道。
他瞪大了眼,有些脸红,“那怎么行?”
周围几个伤员和医师医护都抬头看向我。
一下子受这么多“注目礼”,真有些尴尬,可我面上却是一脸的正经,“天气热了容易出汗,伤口容易感染败毒,大家都把衣服月兑了,裤子最好也剪到膝部。你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伤员瞟了我一眼,低下头,小声道,“可你是女的……”
翻了个白眼,“我是女的,我都不怕,你们这些男子还怕什么?”顿了顿,又耐心道,“战场上哪儿有什么男女之分,我是医师,你们是病人,我们医师的职责就是要治好你们。伤口不能沤着,须得通风,再说了,裤子不是还给你们留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