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望波楼,我朝轻柳非月使了个眼色。
他们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拉着鲁逸一起去院子里下棋了。
屋子里只剩我和清觞两人。
清觞坐在桌前,朝我淡然一笑,“紫儿,想同爹说什么?”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知道方才我朝轻柳他们做的眼色他已经看见了,自然知道我有话要说。
而且看他这番神情,估计也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走到一边,用铜炉上的热水沏了杯茶,端到他面前。
他端起茶杯,用茶盖荡了荡水面的茶叶,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
放下茶杯后,看向我,面上笑意依旧淡淡,却辨不出他的情绪。
见他这般表情,我突然踌躇起来,对自己想说的话有些不确信起来。
看我没有吭声,他慢慢站起,走到窗边。
外面传来克儿好奇的声音,“柳郡王同主子下的这是什么棋啊?”
接着是清九得意的声音,“这叫象棋。”
紧接着又是七七得意了“咪呜”一声。
克儿好似模了模七七,笑问,“七七在说什么啊?”
清九嘿嘿一笑,“它在说这是漓紫想出的新玩意儿——这小子,得意着呢”
听得他们的对话,我不觉微笑。
就在此刻,清觞的声音也轻轻响起,“紫儿,你是个好孩子——”慢慢转过头看着我,“爹知道你的意思。”
我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望着我轻轻笑了笑,“可是爹只能做到这般。”
我愣了愣,他看着我的面容,没有说话,神情却变得有些飘忽的遥远,眸光中有些什么在闪亮,然后又有些什么黯淡下去。
看着他的面容,他的目光,我有些明白了。
心里有些发酸的难受,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抱着他,“爹爹,不要再想了。”
他笑了笑,轻轻在我背上拍了拍,“傻丫头,爹爹还没难过,你倒比爹爹还难过了——真是个傻孩子。”
有千言万语在心里,可是却无法说出来。
最后我轻轻道,“爹,你很想娘么?”
他静默了片刻,淡淡的笑了笑,语声平静,“这二十二年,每日都会想。”
我心神一震,抬首望着他,“爹——”
却见他清绝的面容却只是一片淡然无波,没有伤心,也没有悲伤,平静的让我诧异。
垂眸看着我,他眼里掠过一抹笑意,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紫儿这神情,倒是同你母亲很像。你母亲也是个调皮的性子,若不是有了你,只怕也是不肯呆在这府里的。”
眸光黯淡了些,“是爹不好——你母亲本说要我同她行遍天下,看遍天下河山,可我为着你祖母便一直没有答应她。后来有了你,也就这般拖了下来,却不曾想却中了左宛冰那贱人的毒计,累得你母亲对我心灰意冷——”
我咬了咬唇,却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清觞也是聪明人。
而他对紫梦的心思更是用了十成十。
他想了二十多年,哪里还不知道紫梦为何要不告而别。
的确也就这四个字“心灰意冷”。
紫梦不恨他,但是心里究竟有没有怪过他,我不知道。
但是紫梦曾对我说过,她说,清觞只是懦弱了些。
可是从我这些年看来,清觞并非懦弱之人。
他们的悲剧并非是清觞的懦弱造成的。
对的人在对的时间相遇,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却了解彼此。
同我和炎赫的最初那段也有相似之处,虽感情深厚,却少了一些沟通。
而最最悲哀的是,本来他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沟通,去了解彼此的思想,但却被左宛冰趁虚而入给破坏了。
清觞虽也知道紫梦的不同,但他也绝对想不到紫梦真正的身份,更无法想象紫梦的思想。
就如同当年炎赫不了解我一样。
而当时的紫梦也同我当初一样,选择了离开。
留下满心悔痛的清觞自此将自己囚进心牢,孤寂二十余载。
清觞对紫梦的情有多深,对左宛冰的恨就有多深。
从他待自己的就看得出,他是个决绝的人。
外表清绝斯文,内心却是极其倔强的。
清水澜的存在,等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最痛的过往。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只能做到这般了。
想通了所有的一切,我也明白了清觞的心。
抬首望着他,我笑道,“爹,等天绝上的房子建好,我们便可以一起住了。”
既然不能释怀,那还是分开好些吧。
如今,我只能顾惜清觞一个了。
静静看着我,眸光中一片慈爱,那神情中也有一丝了然,片刻后,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爹的紫儿是天下最好的孩子,也是最聪明的孩子。”
我嘻嘻一笑,“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天下最好的爹爹,还是天下最帅的爹爹”
被我这么一笑,他眼里笑意顿起,五分宠溺五分无奈的,“你这孩子——”
我抱着他的胳膊朝外走,“爹,我们去看他们下棋去——那个象棋爹还没玩过,你肯定会喜欢的……”
这日的晚膳设在了忠义堂。
十个人正好一桌。
我们六人加上清觞、鲁逸,然后便是清水澜和她的新婚夫君萧然。
萧然是兵部右侍郎之子,嫡出,排行行二。
中等个子,长相清秀,性格看起来也是比较斯文内敛的。
我特意看了看他的眼神,心里微微点了点头。
清蓉给清水澜挑的这个夫君还是不错的,虽有些怯场,但眼神却是干净明亮的。
应该不是那种心思不正之辈。
同我们一桌吃饭,他显得还是稍稍有些局促,很少说话,除了自己面前的菜,也一直没有吃过别的菜。
清水澜待他也是淡淡的,并没有一般新婚夫妻间的那种亲昵。
但我看他每每看向清水澜的目光,却是有一番情意和眷恋的。
席间,他们夫妻二人言语都少。
大部分时候都是清觞他们几人在闲话。
后来轻柳大约是看出萧然的局促,便主动的同萧然说了起来。
一说起来,才知道萧然在致物所任副司长之职。
水国的致物所是专司发明制造各种器具,包括农用,日用,建筑等等方面。
能担任副司长之职,想必在这些方面也有些所长。
我倒微微有些惊异,看着轻柳笑了笑,“没想到妹夫竟然还是致物所的司长,你们可以有话说了。”
萧然的面红了红,“哪里能同柳郡王相提并论,我不过是略知皮毛罢了。”
非月轻笑,“妹夫何必谦虚。”转头看向轻柳,“在我水国年轻一辈里,妹夫也算是致物这行里的翘楚,那犁田三分耙便是他制出来的。”
轻柳“哦”了一声,笑看萧然,“果然是谦虚了。”
萧然抿唇笑了笑,“比起柳郡王,不过是萤火之比皓月,实是月皇子过誉了。”
这般一说之后,席上的气氛便热络一些了。
萧然少了几分拘束后,见轻柳也没有什么架子,便同轻柳聊起一些致物方面的话题。
清觞鲁逸也同左右的归离炎赫轩夜各自聊得热闹。
我看了看清水澜,她一直神情淡淡,没有看过同轻柳聊话的萧然,也没有看过另一侧的清觞。
半垂着眸,静静的用汤匙勺着面前的汤。
可一盏茶过去了,那汤却还是满满的一碗。
用完了晚膳,大家又移到偏厅去喝茶。
萧然此刻好似完全卸下了那层拘束感,同轻柳一来一往聊的正起劲。
我听了听,却多半是萧然在想轻柳讨教一些专业上的问题,而轻柳也毫无不耐之感,同他说得也仔细。
而那头,清觞身边坐的是炎赫,鲁逸身边坐的是归离,轩夜坐在炎赫的下手,几个人正聊着大漠里的事。
炎赫在说,不时轩夜和归离补充一两句,清觞和鲁逸听得不时露出惊讶和欣喜来。
尤其听见说冼家老爷子信上夸我那段话时,清觞更是笑得满脸都是得意。
看着这左右的热闹,个个好似谈性正浓,我倒成了被冷落的那个了。
轻轻笑了笑,我朝后面的花园行去。
我记得忠义堂后面的花园有一个很是有特色的六角亭。
亭子整个都是用竹子建造在一条人工挖出的小河之上,景致很是不错。
而且我记得这后面的花园还有两棵多年生的白玉兰。
如今应该正是花季,也正好去看看,顺便摘两支来插瓶。
走出忠义堂,外面夜色已朦胧。
抬头一看,只见皎月光辉,繁星疏淡。
此时已经入了三月了。
初春时节,百花开始争春,花园里迟开的报春花,早放的君子兰,还有远处传来的玉兰花香,各种不同的香味馥郁的飘散在半空中。
我皱了皱眉,这样香气太过浓烈了些,却是我不喜欢的。
尤其是白玉兰那种冰清玉洁般的幽香被这样浓烈的一掺杂,反倒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就在此刻,忽然一阵夜风吹来,将园中的香气慢慢吹起,卷起,然后缓缓上升一般,最后消散在天幕的薄云淡雾之间。
我轻轻一笑,这阵夜风倒是正得我心意。
抬步朝凉亭行去,想去坐一坐再去摘那玉兰花,反正看他们的谈性,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