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的香药铺子生意一直都不错。顶着皇商的名头,从来都是行业中的翘楚。光从每年的品香会,就足以表明欧阳家在这一行中的地位。
然而欧阳家家主的骤然去世,在让同行们震惊的同时,也开始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但是欧阳家在江城经营百年之久,也不是别人说撼动就能撼动的。最起码,使用正面的攻击,对目前的欧阳家而言是无效的——因此才有了上次的天女香事件。
三月里,欧阳家的新品香药上市了。而就在这一天,其中一款名叫“碧桃和露”的新香,开始在江城上层社会中流行。
江城的香业同行们惊恐的发现,曾经被人质疑是否有足够能力掌家的欧阳润知,显然掌握了好几样他们所不知道的新技术——他从哪里挖到这样出色的调香师?
欧阳家本来就在各方面占着优势。如今,又一连推出了几款新奇的名香,使得原本就红火的生意节节高升……这样下去,他们哪有机会挖欧阳家的墙角呢?
可恶啊
“碧桃和露……”
夏涵用一双精致的香箸,将那小小巧巧、嫣红如霞的花朵型香饼放入一只仙鹤炉中。
他熟练地点炭,挑香,上盖。不多时,一缕青烟便从仙鹤的口中幽幽逸出,在空气中缓缓凝成团团香云。
就如春日桃花在暖阳中慢慢舒展了娇美的容颜,自蕊中吐露出醉人的清芬。夏涵似美玉雕成的俊颜也像染上了桃瓣的酡红,细长的凤目里不可遏止地射出热切的光芒。
这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调出、却一直没有法子制成的桃花香。
“输了……”
夏涵笑着摇摇头。他也调了一款桃花香,尽管也是煞费苦心,可是根本留不住多少花瓣的香味……输了,输得很彻底。不需要专门约舒绿出来斗香,他也知道自己的香品比舒绿差得远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难过。
很奇妙的。对夏涵来说,他本该为自己在调香上输给了别人而失落,但现在,他只觉得兴奋,很兴奋。
她是怎样将桃花的味道炼制出来的?
他很想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香炉旁的素笺上。那是他在上巳节时写下的新词《桃夭》,压在书案上好些日子了,也没想过要收起来。
风吹落花香,粉黛映红妆。
那在桃树林中巧笑的可人儿啊……
夏涵闭上眼睛,在萦绕的香烟中,咀嚼着心中油然而生的甜美思念。
他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上坟?”
舒绿惊讶地看着展眉,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是哦,清明了呢……”
展眉在她身边坐下。“我差点也没想起来。不过,是该准备了吧。”
“嗯。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呀?”
舒绿有些苦恼。
清明这天,她和展眉是必须要和所有人一样,去给先人上坟的。他们俩名义上的祖宗、祖父母、父母都葬在江城郊外的凌家墓园里,到那天不去上坟,凌家的人能把他们唾死——如果他们还没死透的话,还会被全江城的人继续一人一口唾沫直到他们活活淹死在口水堆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舒绿终于很无奈的决定请外援。她没亲妈教导,但是也有义母傍身嘛,还有欧阳婉这么个能干的干姐姐照看着,不怕不怕。
说实话,欧阳母女对她真的很不错。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欧阳家住得放心,吃得安心,除了每天给欧阳夫人早晚请个安、陪着说会话,其余的时间完全可以任由她自己支配。
萍花坞别院里里外外都是大房的人,个个都对她尊敬得不得了,一口一个“舒绿小姐”——他们不能叫她“二小姐”,因为她是义女,不能和欧阳家的女儿们序齿,打乱人家的排行。欧阳家的二小姐是三房的庶女,比欧阳婉小不了多少,舒绿也是见过的。
但是舒绿也并不会觉得诚惶诚恐。她很清楚,下人们敬重她,是因为欧阳夫人、欧阳润知和欧阳婉都很重视她。而他们之所以重视她,当然是因为她有这个价值。
就凭她到目前为止展现出的高超技艺,他们没理由不重视啊。到了这一步,她要是主动提出中止合作,怕是他们都要手忙脚乱呢。不能为自己所用就罢了,万一舒绿投向了别家同行,对欧阳家的生意肯定会产生冲击。
不过舒绿暂时还没有和欧阳家拆伙,自己另起炉灶的打算。
欧阳家这种巨贾富商,拥有别人无法比拟的庞大销售网络和众多的人脉,这种累世经营才能达到的效果,可不是别人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舒绿自问没有能力在这种世道里白手起家,还是老老实实给人打工吧。
毕竟,他们合作得也还算愉快。
欧阳婉果然很能干,舒绿只是跟她提了一嘴,她就马上帮舒绿准备好了清明上坟用的一切物事,什么线香、三牲、蔬果、纸人、纸马、银锭,一应俱全。还有厚厚的一叠子《往生咒》,可以让展眉在上头写上先人们的姓名,焚烧祭拜。
到了正日,江城民众倾家而出,到城外为先人扫墓上坟。欧阳夫人提前一天就带着欧阳婉回到了老宅里,主持家族中隆重的祭祀仪式。而展眉和舒绿就从萍花坞别院出发,一人骑马一人坐轿,朝凌家墓园而去。
他们特意选在午后才出发。不为别的,就为了避开本家祭祀的大队人马。凌家的先人都葬在同一座坟山上,要是他们赶早去了,可能就会遇上凌老太爷为首的本家人……无论是展眉和舒绿,都不太想和本家的人碰面。
说他们过河拆桥也好,冷漠薄情也好。对于本家的人,兄妹俩实在没法心存好感。
对于祖父和父母的坟墓,舒绿毫无印象。展眉还稍微好点,凭着原主仅存的微薄记忆,领着妹妹在坟山上绕了几个圈子,总算找到了那两座土坟堆子。一座是祖父母合葬的土坟,另一座则属于他们的父母。
两人按部就班让人摆好祭品,燃起蜡烛,点上线香,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礼数上,并没有什么错误,但心里委实没有多大感觉。
这里躺着的人,他们一个都没见过。一穿过来就是孤儿,自然就没法对原主的亲属产生什么血脉亲情……要是有,那才是诡异吧?不少字于他们而言,这四位先人,和路人甲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舒绿记忆中还是有些关于祖父的模糊印象。至于父亲和母亲,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祖父是在乡下教书的老秀才,一辈子也没考得上个举人。而父亲比祖父还差劲,貌似只是个生员,还没考上秀才就英年早逝了。
“哥哥,你还记得……母亲吗?”不跳字。
舒绿看着墓碑上的“凌梁氏”三个字,随口低声问了一句。这时他们已经行礼完毕,烧完了纸钱,站在一边看着下人们
展眉比她稍微大上两岁,对母亲的记忆较深。
“嗯,记得一点。”
“什么样的?给我说说。”
舒绿发现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想起要了解这辈子的亲人。
但是也真不能怪她,她从上辈子起就没什么亲人缘。上辈子只有祖父和哥哥亲近点,父母打小起就没见过几次——在电视和网络上见得比较多,成功人士嘛。这辈子更绝,连祖父都没了,就剩下哥哥一个人。
幸好还有哥哥。如果没有哥哥……舒绿真不敢想自己现在过着什么日子。人家那些穿越女生存能力怎么就那么强呢,一个人穿过来还宅斗宫斗得风生水起,这是何等恐怖的战斗力啊。她想想都觉得自己绝无那方面的天赋,只得再次感谢老天,把哥哥继续留在她身边。
“好像挺忧郁的一人,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抱孩子。好像抱你比较多吧,不过那时候你也不懂事。”
凌梁氏在舒绿两岁的时候就没了,隔一年,他们的父亲也得急病死了。死的时候好像都才二十左右。果然是平均寿命超低的时代啊。
“对了……”
说到母亲,舒绿终于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但是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事情。
“咱们的外祖家在哪啊?”
她可算想起这茬了
本来就是,他们的父母祖父死了,论理外祖家该帮着照顾照顾他们啊?可是过来这么久,也没见过一个外祖家的人,什么舅舅姨娘的统统没有……难道母亲也是个孤女?
展眉奇怪的看了舒绿一眼:“怎么,你不知道?我们的母亲不是江城人啊。”
“我真的不知道。”
舒绿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说过了,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嘛。又没人告诉过她,母亲是外地人。
“那母亲是哪里人?”
“这个我也不清楚……”展眉收到了舒绿鄙视的眼神,撇了撇嘴:“祖父没说啊。不过我隐约听说过一次,咱们爹娘是在外地成亲的。”
“呃?”
“祖父以前不是一直没考上进士嘛?那时候他年纪还不算大,就在外地的大户人家里做西席。咱们父亲就跟着他在外地,后来就娶了母亲。娶亲以后才回的江城……不过我和你,都是在江城乡下出世的。”
原来是这样。
舒绿再次看着墓碑上那有些磨灭了的“凌梁氏”三字,神情有些恍惚。这就是一个女子的一生了……默默地生存,默默地死去,没有人再记得她曾经的一切。
她也会像她的母亲一样,最后在这个时空里悄无声息地湮灭么?——
(今天写超了一点字数,呀呀嘿,不分章了,友情赠送。蔷薇是好人~~~~吧?不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