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第一更)——
明德长公主给舒绿的第一印象,就是瘦。
大梁并不以肥为美,贵族女子们也大多身材苗条,很多贵妇人到中年身材也还保持得很好。
可是瘦成明德长公主这样的,还是很少见。
她长着一张清冷的面庞,娥眉淡扫,凤眼微挑,穿一身玄色暗金纹夏衫,已透出些许白发的高髻上只插着两支翡翠玉钗。整个人看起来淡漠疏离,像是常年没有笑过一般。
联想起她过了十多年孤单寂寞的独居日子,会有这种气质也是在所难免。舒绿反正也不够资格往前靠,就乖乖站在游王妃身后装隐形人,听游王妃等人向明德长公主问好。
在与这些女眷寒暄时,长公主的表情还是很和气的,并没有向众人摆架子。虽然依然没什么笑容,可看得出这是她的性情使然,而非故意要慢待别人。
“听说你家大公子,主动向皇上请战,如今已经出发了?”
长公主看向游王妃,说起这事时话里更带了三分亲切。
游王妃被长公主说中心事,勉强一笑,说:“是呀,上回跟着大军一道出发的。”
“临川王妃,你有个好儿子啊”
长公主很郑重地说。“我大梁男儿,正该有这样的气概。若是人人都肯放弃私心,一力为国效命,何愁边疆不靖?”
游王妃听到长公主对儿子评价这么高,就算只是场面话,也足以让游王妃高兴不已。
当母亲的谁不想儿女被人夸奖呢?
“唉,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临川王妃也不必太多担心了,要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长公主又关切地对游王妃叮咛几句。
“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游王妃忙向长公主道谢。
长公主点点头,忽然眼光落在游王妃身侧。她眼睛亮了亮,招手让站在外围的舒绿走过来。
“这是哪家的孩子?”长公主疑惑地打量了舒绿几眼,问游王妃:“是你家的姑娘?”
“不不,这是信安王爷的外孙女儿,她母亲是福慧郡主。”
“哦……”
长公主看了看正向自己福身行礼的舒绿,嘴角微微翘了翘。对她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笑容了。
“难怪看着有几分眼熟,原来这就是福慧在江南生的那个小女儿?”
舒绿心里苦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长了一张和亲娘相似度太高的脸是好还是坏了。
长公主当年与还是十七皇子的兴耀帝关系很好,对于常和兴耀帝来往的梁家兄妹也颇有印象。她虽然过着半隐居的日子,京城里的各种新闻,她还是很留心的。
“福慧那孩子也是命苦。”长公主不知被触动什么心事,微叹一声,不好再说下去。毕竟这牵涉到很敏感的政治问题,她身为公主,也不可能对先帝的决断有异议。
舒绿发现这位长公主乍一看像是挺不好相处的,但其实为人还不错。
果然不愧是能够让那个冷得像块万年玄冰的兴耀帝都敬爱有加的长公主殿下啊。
众人也知道长公主是不喜欢与人应酬的,不敢打扰她太久,招呼打过便都识趣地告辞走开了。
游王妃也带着舒绿出了大殿,叫了个知客僧过来,让他带她们去寺中玉簪花开得最好的院子赏一赏新发的玉簪。
舒绿一路上随口也对游王妃说些玉簪花的药用或是典故,给游王妃解闷。她陪着游王妃的日子久了,两人间说话也是颇随意的,一般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真如亲姑侄也似。
“上回娘娘不是说嗓子眼有些干来着?也可让人摘些玉簪,和连翘花一块加水煎服,就能缓解这毛病。要是娘娘爱吃甜的,那就用玉簪加白糖拌匀了,浸渍半天,用沸水一冲就能喝。”
游王妃点头笑了笑,回头对丰露说:“待会去跟寺里要些新鲜玉簪。”
其实玉簪花的药用价值可也不止这么一点,它是全株都能入药的植物。以花入药,具有利湿、调经的功用;而以根入药,则具有清热消肿、解毒止痛的效果;连它的叶子,也有消炎的作用。
舒绿对医药的见识很广博,又懂得说话逗趣,往往随意几句话就能让游王妃听得津津有味。她也不光是自己说,又时常问游王妃一些小问题,比如“听说南兴的玉簪花种是咱们江南最好的,娘娘可曾听说”,引起了游王妃的谈兴。
牧家的大丫鬟丰露向来对这位凌小姐极为敬重,这会儿听得游王妃和舒绿说起笑来,一扫前些天的抑郁之色,心里对舒绿更是佩服。
还是凌小姐有办法啊,能让王妃娘娘这么开心的,也就只有凌小姐了。
事实上不止是外头,连牧王府里,下人们也都在偷偷传说王妃或许是中意了凌小姐当儿媳妇呢。
这一点很多人都赞同,不过大家争论的点只在于,不知凌小姐能不能当上正妃,因为这位凌小姐的身世是大家都很清楚的。但又有人说,听说信安老王爷很宠爱这外孙女儿的,肯不肯让她屈居侧室还是个问题。
丰露看着舒绿巧笑倩兮的俏脸,暗想若让凌小姐当世子的侧妃,真有些委屈她了……不过这种事,也轮不到她这下人说话。
“……我们老家那玉簪花,哎呀,真是开得像雪团似的,一树一树开得好极了……”
游王妃最爱和舒绿说江南旧事,一说起来笑容就比往时要多些。
也难怪,因为在江南的那些年,是游王妃人生中最美好的少女时光。那时她是游家的大小姐,是父母亲人捧在手心的宝,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自己的长相不够娇俏。
往事在回忆中会被当事人不自觉的美化。即使当时并不如何特别的事情,时隔多年想起来,也带着一种难言的美感。
舒绿含笑听着游王妃说她年轻时,和小姐妹一起采玉簪花描出新鲜的花样子,比赛着谁绣的玉簪最鲜活。
“咱们江南有传说,说是天上仙女的头发簪子不小心掉下人间,才化成了这洁白芳香的玉簪花儿,你可听过?”
舒绿笑道:“哪能没听过呢?我还记得我那干姐姐,就是欧阳家的婉儿姐姐教我念过一首诗‘王母娘娘瑶池会,众位仙女喝酒醉,头发簪子掉人间,落地生花叫玉簪’,说的就是玉簪的来历吧?”
“对对对就是这一首哎呀,我们年轻的时候,还编成歌儿来唱的,这些年来都记不清了……难为你还记得……”
两人说说笑笑,随着知客僧绕过三座大殿,终于来到普化寺中玉簪开得最好的庭院。今儿来的香客多,过来赏花的也不止她们这一行人,不过也并不影响二人赏花的兴致。
舒绿从地上捡起些掉落的玉簪花瓣放在手心,轻轻一嗅,觉得那股清幽的香味真是沁人心脾。怪不得古人将玉簪和莲花相提并论,认为玉簪冰姿雪魄、高雅纯净,同是花中之君子。
“咦,娘娘,你看长公主殿下也过来赏花了。”
游王妃顺着舒绿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长公主也刚好踏入了这开满玉簪的院子。
“长公主殿下似乎也很喜欢花儿呢。”舒绿悄声说道。她远远看过去,发现长公主在赏花时的表情,比她刚才在中庭大殿那边应酬众人时温柔多了。
游王妃笑道:“好看的香花谁不喜欢呢。”
明德长公主并没注意到这庭院中还有什么人,她只顾着欣赏这些怒放的玉簪,嗅吸着空气中的阵阵幽香。
玉簪花的花期并不长,只在夏日盛放,不到一个月就会枯萎。每年这个时候,明德长公主都会到普化寺来赏玉簪,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固有的习惯。
其实最喜欢玉簪花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那位早逝的驸马。驸马是江南人,文采风流,人品俊秀,当年与长公主的感情非常好。成亲的第一年七月里,他带她到普化寺来赏玉簪,并说这是他家乡最美的香花。
他还私下给她起了个昵称叫“玉儿”。那时,她风华正茂,容颜如玉,身边又有个知情识趣的良人,正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可惜……她的幸福就像这枝头上的玉簪,刚刚盛开就要凋落。
长公主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忽然耳边听见一句“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身子不由得轻轻一颤。
这句诗,是她夫君以前赏玉簪的时候常说的……
她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叫凌舒绿的少女正笑靥如花,与游王妃谈笑说:“娘娘,我总觉得写玉簪的诗里,还是这句最好呢。”
游王妃含笑看着她,轻拍着她的肩膀,两人很亲昵的样子。
长公主收回视线,心想这小姑娘倒也是个妙人。
她回头对知客僧说:“为何去年你们派人替我种到府里的玉簪树,都没能养活?”
那知客僧顿时惶恐起来。得罪了长公主殿下,可不是好玩的——
(长公主不是打酱油的……咳咳。后面慢慢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