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莫强求。”
杨冲生怕杨孝亭被那布衣三叔说动,连忙补了一句,可惜他只知道小鱼说这不是人参种苗,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小鱼又是怎么看出这不是人参种苗的,只能说些虚的。
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被小鱼推到了前头,心里略略有些慌张,倒忘了杨孝亭最忌讳的便是“莫强求”这三个字。
杨孝亭今日拼死一搏,就是想要强求,等着“万一要是成了呢”这句话变成现实。
“小孩子家家的,莫要管大人的事!”杨孝亭板了脸,训斥了杨冲一句,便要那些布衣下人继续搬。
小鱼知道此事对杨孝亭有多重要,不能再躲在后面专等杨冲,便粗着嗓子上前说话:“老爷,这不是人参种苗!”
院子里的人都骇了一跳,所有的目光都纷纷转到她的身上,见说这话的是个十岁左右的俊秀小厮,生得瘦瘦小小,男儿女相,立时都生出些鄙夷。
杨孝亭连忙一把拉过小鱼,用大手捂住小鱼的嘴巴,呵斥道:“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个?不许淘气乱说!”
小鱼挣扎着推开他:“老爷,小的知道!您忘了,上回大小姐带回那株天麻,我一眼便认出是上品冬麻!小时候,小的的爹教过小的!人参的叶子是轮生的,像人的手掌一样,绝不是这样的对生或是互生!还有,人参种苗的叶子也跟这个略有不同!”
听她说得这样笃定,杨孝亭倒有些迟疑了——前几日那天麻,小鱼不但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懂得分辨它的品相和种类……
说不定,这人参种苗她也认得?
“小家伙,”布衣男看定了小鱼,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过来,每走一步都极沉稳,每进一步脸色就冷一分,“你们可以不买我的人参种苗,但不要这般信口雌黄。我徐兆亮做这药种生意不是一年两年了,那徐发还是我的亲侄子,难不成我还要骗自己的亲人不成?饭可以乱吃,顶多拉拉肚子;话可不能乱说,那可是要人命的!”
要人命?
要的是你的命,还是我的命?
此刻自己和舅舅、表哥在人家的宅子里,这宅子还在这深山里,万一对方为了避免自己把此事传扬出去,杀人灭口,那可怎么办?
好好的一个人,非要独自住在这深山老林里……杀人灭口这样的事儿,只怕他做得出来。
“要人命?”小鱼正在权衡,杨冲却已经挡在自己身前,虽然声音略略有些颤抖,腰板却是挺直的,“徐三爷是要强买强卖,还是要杀人灭口?”
那布衣男显然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居然这么大胆子,一双豹眼闪出不敢置信,却有些兴奋的神采,说话的语气都是意想不到的笑:“哈,哈哈!这两个孩子都是好胆量啊!可惜小人儿小心儿,说话做事太过孩子气!”
“你们俩懂什么?!”那个被称作徐发的锦衣男碍于杨孝亭的面子,并不好意思说得太过难听,只是像训斥自家孩子一样站出来说话,“我和你爹是发小,这位徐老爷又是我的亲三叔,难不成还会骗咱们?再说了,合约已然签了,签的时候你爹可是自己上来按的手印,哪里算得强买强卖?更别提什么杀人灭口……杨冲,你该不是话本看多了吧?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杨孝亭也把两个孩子往一边推:“想让你们跟着见识见识,倒给我丢脸!”
小鱼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连忙攀住杨孝亭的手臂,再次提醒道:“老爷,老爷!您就信小的一回,这不是人参种苗!您押上的可是祖宅药田,若连种苗都买错了……”
“那好,小家伙,你倒是说来听听,这不是人参种苗,却是什么?”徐兆亮忽然打断了小鱼,目光审视的盯着她问。
小鱼一噎,顿时无话可说。
这是什么?
她实在想不起来。
她只知道,这确实跟人参种苗很像,却决然不是人参。
杨孝亭见她迟疑,原本生出的几分信任又退去了少许。
小鱼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妹夫就算医术高超——咱姑且说他确实医术高超——通的也是医理,不是中草药的种植。
“说不上来了?”徐兆亮紧绷的脸松了几分,神色间却隐隐看出些失望,“你家老太太不许老爷种人参是不是?我听徐发说过,别说人参,连天麻都不许种……老人家行事倒是最稳妥的。”
言外之意竟然是,小鱼是老太太王氏弄过来拆杨孝亭的台的。
“不是,不是……”
小鱼正要辩解,杨孝亭已经轻轻的推开了小鱼攀住自己隔壁的手掌:“我说了,我要自个儿拿一回主意,哪怕不成,也不后悔。”
听这语气,倒比方才在车上时更加坚定。
小鱼还想再说什么,右手已经被身后的杨冲牵住,并轻轻的握了一握。
别说了。
多说无益。
小鱼知道,这是杨冲要告诉她的话。
没错,多说无益。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不足采信。
所以,小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个布衣小厮把那不知是什么的种苗一筐一筐的往外搬。
她看得到徐发和徐兆亮一脸笑意的张开嘴巴,杨孝亭也走过去,满脸都是期待和拼死都要做到的决心。
可是,她听不到一点声音,眼前的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只动嘴不出声,一同上演着一出毫无声息的哑剧。
——*——*——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小鱼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有些后怕。
连杨冲跟她说汤匙确实是被人抹上了一层药的事儿,她都提不起精神。
“咱梧桐镇上,程大夫的确是医术最好的了,只是他稍嫌油滑,知道主人家想听什么,为了赚银子赚赞誉,就照主人家想听的说。”杨冲坐在小鱼身边,一边看着小鱼用脚尖在地面上画圈儿,一边解释道。
“然后呢?”小鱼见他安静下来,便住了脚,抬起眼睛看他。
“然后……”杨冲略略迟疑了一瞬,终归还是说了下去,“然后,我找了程大夫的徒弟金泽,把那勺子交给他,让他帮我看看。”
“金泽?”小鱼脑子里闪过那个长得极好看,却别别扭扭的瞪了自己一眼的小学徒。
“嗯,他自小跟着程大夫学医,虽然年岁小,却有一身好医术——我把那勺子给他,他用自个儿配制的药水鼓捣了一会儿,便说,这勺子上模了一层东西,外面叫做‘痒仔’,是从南边传过来的配方,不致命,只会让碰到的人又痒又痛,难过不已。他本来还说有法子给你和碧螺祛痒,我跟他说你们已然好了,他显然很是奇怪,却没再说什么。”
小鱼笑得有些无奈:“他知道他师父的药是治不好我的,也知道必会有人找到他,再求他重新医治一回——这师徒俩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她这样笑了一回,转头见杨冲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动了一动,试探道:“表哥,你还没说完吧?。”
杨冲这才抬起头,把自己的目光稳稳当当的落在小鱼的眼睛上:“是,表哥还没说完——我接着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我不怪她。”小鱼苦笑着打断杨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