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早起去锦绣堂给王氏请安,发现那花厅的门竟敞开着,心里便有些奇怪。
王氏平日的生活很是规律,何时起床,何时睡觉,何时吃饭……简直比那更漏还要准确——所以,若在平常,小鱼这个时候来,定是要跟杨孝亭和杨冲(从前还有温氏)在廊下等一会儿,素娘才会出来让大伙儿进去,只因那时候王氏梳洗才罢。
今日那门口空着,房门敞着,显见是已经有人进去了。
她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能进去,脚下便有些慢了,有那值更的丫鬟端着一脸盆水出来,见着她了,立刻过来请安道:“老太太正在梳洗呢。”
“有人进去了吧?。”小鱼笑问。
那丫鬟连忙点头:“是,二小姐在里头,老早便来了。”
呦,今天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回想昨夜的猜谜,小鱼便知道这孩子必定是去里头告黑状去了,难不成就是因为杨雪晴给了自己一点好脸色,又让她“三省吾身”?指定还有别的吧,就这两样,说不出去是一则,就算是添油加醋的说了,杨氏也不会糊涂到站在她那一边儿吧?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爱怎样便怎样吧。
她心里正想着,杨孝亭便来了,一见她便笑着过来跟她打招呼:“小鱼,过继你的事儿昨晚我跟你外祖母说了,你外祖母说她琢磨琢磨,今儿一早就给咱个准信儿。”
“多谢舅舅。”小鱼真心实意的躬身道谢。
杨孝亭笑得越发灿烂:“嗯,过些日子你就得改口叫我爹爹了。”
“什么事儿这样高兴?”
舅甥俩正在低声说笑,杨冲便进了院门,微笑着朝他们走了过来。
杨孝亭还没来得及说话,素娘便出来传话:“老爷,少爷,表小姐,老太太请呢。”
三人连忙噤了声,依次鱼贯而入,并按规矩立好给王氏请安。
各自落座归位之后,小鱼抬头一瞧,杨雪婷果然正站在王氏身侧,斜着眼睛看着自己。
小鱼心里不屑,两眼却极忐忑的望向杨孝亭,杨孝亭立刻起身问王氏:“娘,昨日儿子跟您说的事儿……”
“孝亭,”王氏打断杨孝亭,皱眉问道,“我正有事儿跟你商量呢——昨儿晚上你大闺女来,说是他们药行那边忙不过来,想让小鱼过去帮忙,因她懂得药材,又稍通医理,正是这亲支近派中最合适的人选。”
杨孝亭一愣:“小鱼不是在帮我管药田?还有那金泽的事儿……”
“金泽的事儿,小鱼接着跑,跑完了再去薛家不迟——只是需紧着点儿办,切莫拖延……”
“娘,”杨孝亭对王氏有些不满,“咱这话才说了两天不到,可没拖延。”
“你懂什么?!”王氏本来还好说好道,听杨孝亭又跟自个儿顶撞起来,那心里头立刻便竖起一面盾牌,“这种事儿宜早不宜晚,一旦错过良机,就算做成了又有什么用?抓紧了,务必抓紧了!”
杨孝亭不愿再在这件事儿上跟王氏争辩,只问那过继的事儿:“昨日……”
“冲儿,”王氏根本不给杨孝亭机会再说下去,转头看向杨冲,温温柔柔的笑问道,“那徐伯凯现下在干嘛?”
“回祖母,他昨夜睡得太晚,眼下还在睡着,不曾醒。”杨冲藏住心里的疑惑,只躬身回答王氏的问题。
王氏点着头笑:“他睡得晚,你定然也陪着他来着,今日十五,又不用进学,干嘛还起这么早?快快回去睡个回笼觉,等那徐伯凯醒了你再起来不迟,免得今儿又要熬着,伤了身子。”这语气温柔体贴,仿若跟方才对杨孝亭说话的不是同一个人。
杨冲点头称谢,又状似无意的问王氏:“小鱼要去大姐那里帮忙?难不成还是去拣药?”
王氏那脸色有些微微发沉:“我没太细问,总归有你大姐,谁也欺负不去她。”
“是。”
杨冲见王氏跟平常不太一样,只怕犯了她的忌讳,那火气反而发到旁人身上——比如小鱼——便暂时不问,心里头想着,左右要等玄参这事儿过了再去,眼下还得让小鱼去和金泽接触呢,要是真的被程汉儒收了徒弟,哪里还用得着再去薛家?
“快回去看看那客人醒了没有,你可得盯紧了这事儿,切莫出了纰漏。”王氏怕杨冲还问她这个那个,便赶他快快回去。
杨冲抬眼看看一脸得意的杨雪婷,隐隐似乎猜到了什么,知道此事急燥不得,便躬身低头退了下去。
杨孝亭还要问过继的事儿,刚一开口王氏便道:“孝亭,昨晚你跟我说过继的事儿,我仔细琢磨了一回,此事还是不太妥当。”
低着头的小鱼微微一愣,心里便想,原来杨雪婷大清早的来是为了这个?
说实话,过继进杨家这件事儿,小鱼并不是特别热衷——过继了自然有好处,不过继也不会觉得有多不好,反正她有法子好好的活下去。
杨孝亭却极在意这件事儿,正要出言相劝,王氏那里便继续道:“我倒不是说小鱼的命不好,只是人人都知道她爹娘的事儿,刚来到府里,府里又出了这样的状况——我原本是不听这些的,但也还是妥当些好,哪日得空了,去万佛寺求求签,或是问问哪里的长老是不是能改改小鱼的命数——等咱家这件事儿过去了,有了银子,再花钱去求长老不迟。”
说来说去,竟是在说小鱼的命硬了。
说什么等有了银子,去问问万佛寺的长老是不是能改小鱼的命数,你倒是看看,王氏何时这样大方过?就连温氏买些衣裳脂粉,都要嫌她只会大手大脚的花银子;那桔梗田刚刚烂了,府里头的三餐便减了。
杨孝亭不信这些,刚要出言相劝,王氏便打起了哈欠:“今早还没醒,雪婷这丫头便过来请安,搅得我困得不行……你们都速速退下吧,我也补一觉,再去操心银子的事儿。”竟连平日例行的让小鱼推拿都免了。
小鱼也不说话,只是平平静静的躬身告退,杨孝亭一看,也只好追了出来,赶到离锦绣堂远了才赶上小鱼,跟小鱼叹息道:“舅舅没本事……”
“舅舅别这么说,”小鱼连忙绽开笑脸,想让杨孝亭心里放松些,“小鱼知道舅舅疼我,但外祖母不是也没说不行吗?等这事儿过了,还要去万佛寺求签什么的……说不定到时候事过境迁,家里的事儿也少了,外祖母就同意了呢。更何况,小鱼心里也怕自己命硬……”
“莫要乱说!”杨孝亭急得脸都红了几分,“你爹过世是意外,你娘跟你爹夫妻情深,才会随他去了,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咱家药田的事儿,显见着是你没来的时候就有人谋划好了,是冲着咱杨家来的,又与你何干?今后要是再听你说自己命硬的话,瞧我不替你爹娘教训你!”
小鱼被他逗得忍不住发笑:“小鱼今年十一岁,舅舅可听说爹娘教训过我?”
“还敢顶嘴?”杨孝亭见小鱼果然没有伤心难过,心里虽然更是喜欢,嘴上却也开始跟小鱼开起了玩笑,“你娘昨夜托梦给我,说要是你再淘气,就罚你把你外祖父的医书通通背下来,一刻也不许休息!”
小鱼一愣:“外祖父的医书?外祖父果真有医书收藏?”
“不但有,还有满满的一屋子呢——你外祖父不许我学医,也不让冲儿学,那医书就一直封存在百草书屋里,从来不曾动过。”
小鱼前世便嗜医如命,如今听说外祖父居然有那么多藏书,哪里能不眼馋?
要知道,现代医学虽然发达,中医一行却稍嫌没落,盖因几场人为的政治大火将古代医学典籍烧毁了不少,流传下来的实在是凤毛麟角,若有幸将这些医书和现代医学融会贯通,岂不是天大的乐事?
“舅舅,”小鱼立刻拽着杨孝亭的衣角哀求,“我要看看那些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