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汗毛孔都瞬间张了开来。
程汉儒则躲开了小鱼的问题,专心的去问那报信的小厮:“府上是谁不舒服?”
“我家十三公子”此刻只是阳春三月,天气算不上热,那小厮却不知是跑的还是急的,已经出了满头大汗,“我家公子早就有瘾疹的症候,早前来梧桐镇的时候是带着药的,谁知这回病得极重,不但引发了热症,还月复痛难忍……”
小鱼知道,小厮口中的“瘾疹”便是现代人口中的荨麻疹,俗称风团、风疙瘩、风疹团等等,慢性荨麻疹患者稍不注意便会发病,一旦病发,患处奇痒难忍,还不能挠,越挠越痒,疹团越大。
程汉儒一听是山庄里唯一的小主人病了,一脸的紧张和兴奋,立刻吩咐金泽收拾药箱,让他跟着自己去山上出诊。
小鱼心痒难耐,便过去跟程汉儒求情:“神医,让小鱼也过去帮忙好不好?”
“你去做什么?留在春济堂拣药”程汉儒着急十三公子的病——或是着急那迎面而来的一大笔诊金——跟小鱼说话的态度都免了迂回客套。
“神医,让小鱼去看看吧……”小鱼锲而不舍的苦苦哀求,“我在外祖父的医书上看过治疗瘾疹的药方,却不曾见过谁真的犯过……”
好吧,小鱼说的不准确,她只是来到大衍朝,变成女童安小鱼以后不曾见过。
“外祖父的医书”这几个字打动了程汉儒,他低头瞧了瞧安小鱼,安小鱼立刻交握着双手,让自己抬头看向程汉儒的目光越发可怜兮兮。
谁知程汉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不止,只是语气缓和了不少:“这闲悦山庄比不得别处,不许随便带人进去——我说的是真的,不曾骗你。”
这样的话,小鱼在金泽那里也听到过,想来是真的,为了不让程汉儒生疑,只能暂时点头答应下来,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程汉儒说道:“神医,您哪天有空也出诊去帮舅舅看看吧……”
她努力回忆杨孝亭被狱卒用车拉回杨府时的样子,越想越心疼难过,终于拉住程汉儒的衣袖,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程汉儒哪里想到她会忽然提起杨孝亭?心里便有些烦躁,若不是惦记着杨老爷子的医书,只怕立时便要怒了,此刻只能忍着怒气推她:“行了行了,明日空了我便去瞧。”
小鱼点头答应着,并随手用程汉儒的衣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程汉儒并没注意小鱼的微小动作,只催促金泽收拾药箱,着急忙慌的跟着那小厮去了。
安瑞禾笑呵呵的走到小鱼身边,搭讪着笑道:“你来了一日便想去?我们几个也早就想去那庄子看看人家到底多富庶,神医从来都不准。”
“是哦。”小鱼随口答应了一声,便转回头去走至药柜旁边,和朱雀一边说话一边看药斗里头的药。
安瑞禾就有些不爽了:“怎么的,这才半日,便不认我这哥哥了?也不知道谁一来就嘴巴甜甜的叫我瑞禾哥哥。”
小鱼和朱雀对望了一眼,便笑盈盈的对安瑞禾和陈秋望笑:“是吖,都半日了——瑞禾哥哥,秋望哥哥,咱们春济堂午间不用饭的吗?小鱼都饿了呢”
她这样一叫,“哥哥”这个称呼倒没什么特别了,反正你也是哥哥,他也是哥哥,你们都比我大,叫你一声哥,也没什么了不起。
安瑞禾虽然有些不爽,却也猜出这小丫头是生气自个儿没跟她提那斗谱的事儿,这原是自个儿不对,也便不气了:“隔壁的老徐面馆一会儿会给咱们送面过来。”
小鱼见他虽然瞒着斗谱的事儿不跟自个儿说,却并不真的为一件小事儿气断了肠,心里头便对他的为人稍稍了解了些,大方微笑道:“那就好,咱们等着。”
安瑞禾点了点头,便跟那几个打杂的伙计讨论老徐面馆的什么面好吃,老徐面馆那边又开了什么新铺子……陈秋望却一直低头翻看账目薄,好像外间的一切都跟他毫无干系。
“小姐,表少爷来了”小鱼正好奇的偷看陈秋望,就听朱雀在耳边提醒自己,连忙转头去瞧,果然见杨冲正立在春济堂门口,温和的朝着自个儿笑。
此刻已经过了午时,暖暖的日头从外头钻进春济堂大门,照在杨冲高高瘦瘦的身上,使得他周遭微微泛起一层氤氲,如仙似幻。
小鱼忽然有一种错觉,此刻的杨冲跟那夜轻功卓绝,又用毒蛇恐吓韩畴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又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犯傻了?”杨冲笑盈盈的走到小鱼面前,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掌。
小鱼的脸红了一红,连忙岔开话题:“你怎么来了?”
“家里都收拾好了,我过来跟你吃饭,再商量点事儿。”杨冲软软的笑道。
“好啊”小鱼自来梧桐镇,还不曾在外头吃过饭,只跟徐伯凯一同去了一趟什么茶楼,还着急忙慌的不曾点过吃食饭菜。
出于客套,小鱼想招呼朱雀同去,朱雀却知道自个儿此刻只是春济堂的打杂,不能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免得安瑞禾之流在程汉儒面前告了黑状,那矮胖子神医找小鱼的麻烦。
“您去吧,小姐,奴婢还是在这儿守着最好。”
小鱼明白朱雀的心思,便点头嘱咐了几句,同杨冲出了春济堂的大门。
外头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小鱼觉得舒服无比,又是第一回在大街上行走,便贪婪的把街景瞧了个遍。
这春济堂所在的位置并不算顶好,但杨冲领着小鱼去的方向却越来越繁华,街边的茶楼酒馆、作坊当铺,俱都大门洞开迎宾纳客,商铺门前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勤劳的小商贩摆好了地摊高声吆喝。
“过了前面那间金玉茶楼就是了。”杨冲低声提醒她。
小鱼连忙顺着杨冲的指点扭头去瞧,却觉得那间茶楼眼熟的紧——咦,不就是徐伯凯带着自个儿来过的那间?
杨冲听小鱼一说,立刻笑道:“从前我们几个时常在这儿喝茶听曲儿——这里的茶点小吃不错,等谈完了事儿,我带你过来尝尝。”
“要谈什么?”小鱼有些好奇。
“金玉茶楼时常有伶人在此唱戏,我因从前常来,结识了此间的一位女子,名叫江伶,她最近身上有些不爽利,托人找到了我,让我帮忙找个信得过的人医治——我立时便想到了你,让你先瞧瞧能不能治,若能治,咱们就不找旁人了。”
小鱼记得这江伶,徐伯凯说过,她只肯唱女小生,不肯唱青衣花旦,故而没什么人肯捧。
奇怪的是,杨冲怎么会与这样的伶人结识?这江伶病了,怎么不去医馆,反而托人找到杨冲?难道他们俩……郎情妾意,私定终身?
小鱼脑子里浮现出画本小说里常有的狗血情节,忍不住嘿嘿坏笑起来。
原来外表知书达理的表哥,也有这么超月兑世俗的一面?
“你这丫头,怎么笑得这么坏?想到哪儿去了?”杨冲被小鱼的笑容吓了一跳,脸上有些不好看,连忙解释道,“我们……”
“咱先去看看人家的病吧,”小鱼被他一说,故意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倒有空在这儿说东说西。”话没说完,又“噗”的笑出声来。
杨冲的心里五味杂陈,当真一句也不再解释,只引着小鱼绕过金玉茶楼,在茶楼后头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敲开一扇低矮的红漆木门,木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了不少,门上还贴着早已褪色的桃符,那桃符已经卷边起皱,有的地方还被撕掉了半块,显得很是寥落。
来开门的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身上穿着蛋青色的紧身小袄,系墨蓝裙,头上梳着女孩子常梳的双螺髻,不曾着花,只用红线绳绑着。长得杏眼朱唇,很有几分秀气,就是皮肤有些粗糙,像是吃过不少苦头。
那小丫头一见杨冲,眼睛都亮了几分:“杨公子来啦”边说边把那两扇木门完全打开,目光却已把小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满眼都是艳羡。
“江老板此刻怎样了?”杨冲跟她似乎还算熟识,一边牵着小鱼的手往里走一边自然而然的询问。
小丫头盯紧了杨冲和小鱼交握的手:“还是起不来。”
“嗯。”杨冲答应了一身,便领着小鱼穿过几丈宽的小院,自个儿进了正房外间,在东屋的门帘外扬声问道,“江老板,可在里头?”
“在呢,请进。”
屋里立刻传出疲惫的女声,那声音像是秋日里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梨子,脆里透着甜,那甜却只是浅浅淡淡的,并不逼人。
杨冲却仍旧停了一停,等在外头关大门的小丫头进来了,才领着小鱼撩帘进去。
这屋子有些窄小,南面靠窗摆着一张简单的长条桌,桌子两侧各放一把椅子,几步之外便是靠着北墙的土炕,炕上扑着土红色的被褥,被子里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脸上素素净净的没有一点妆,使得小鱼根本没法儿跟当日戏台上浓妆艳抹的端丽女子联系到一块儿。
“杨公子请坐——”江伶坐在土炕上,微微朝杨冲和小鱼弓了弓身子,随后便把目光投向小鱼,“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