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大开,外面的寒风顺势灌了进来,引得坐在炕上那少年立马警觉起来,他勉强撑着身子抬起头,可身上的疼痛让他完全使不出力气下炕,只得用一双犀锐的眼睛凝视着门口。
宋欢颜大吃一惊,直睨着对面那张陌生的脸孔,连退两步。
铁头站在她的身后,立即将房门关好,忙压低声音道:“颜儿,你得跟我保证,不许跟别人说。”
宋欢颜闻言,依旧没有移开视线,小声问道:“铁头,他是谁?”
“他”铁头稍微迟疑一下。“他是我爹救回来的乞丐。”
乞丐?宋欢颜听了这话,仔细地打量着那少年,只见他衣衫褴褛,脸色发青,瞧着确实落魄的很。可他那双眼,却不像是乞食之人该有的眼睛,尤其是那眼中所流露的异常阴沉的神色,更是自己多少年来从未见过的。
宋欢颜盯着少年的眼睛,那少年也盯着她的眼睛,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阵,彼此一动不动地,直到那少年撑不住身子,无力地仰躺回炕上喘着粗气。
宋欢颜在心里一思量,气质是骗不了人的,他绝对不是乞丐。而且,从他的脸色来看,估计还有病在身。不知是出于职业病的习惯,还是好奇心的驱使,她缓缓来到木桌前,瞅着搁在上面的药碗,拿起来嗅了嗅,只觉缕缕呛鼻的药味儿顺势涌进鼻腔,不禁微蹙眉心。
好怪的味道!这里面都放了什么?
“这是什么药?”宋欢颜连忙问道。
铁头还没从刚才的慌张中缓过神来,心里焦忧,只怕惹起爹爹不快,于是,答非所问道:“你赶紧回去吧,万一被染上了病气,就不好”
宋欢颜立马打断了他:“这药可不好乱吃的。还是赶紧请个郎中过来瞧瞧稳妥些。”
铁头闻言,乱摇着双手说道:“不用,这药就是给他抓的,只是他一直不肯喝。一包药熬煮成三碗,却被他连着打翻两回,白白给糟蹋了。”
宋欢颜见说不动他,索性自己抬步上前,想要去给那人诊脉。谁知,她刚伸出手,那少年便再次蹙起眉头,好像是在用眼神警告她不要靠近自己。
宋欢颜瞧他那副纠结的神情,略一思索,方才开口道:“我们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得见吧。我们不是什么歹人,你无需摆出这副凶恶的模样来,没人想要害你!”
那少年闻言,幽黑的眼瞳闪过一丝犹豫,狐疑地凝注她好一会儿,很不放心似地。
宋欢颜见此,心道:这人的戒备心也太重了吧,小小年纪,却是这般不相信人,真是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他毕竟只是一个虚弱的病人,也什么气力挣扎,便直接伸出两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那少年全神戒备,欲要起身挣扎,宋欢颜却是淡淡地横了他一眼,立刻出声阻止:“别乱动。”
铁头从未见过,这般严肃认真的宋欢颜,再看她那副垂眸诊脉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真正的郎中大夫,一时间竟有些愣神,也没敢出声,只静静地站在旁边瞧着。
满室寂静,无任何声响,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宋欢颜方才收回了自己的手,深提了口气。光从脉象来看,他的身子极其虚弱,而且伤寒结胸,急需施针导火下行,迫降邪热,上清下降。不过这会,没有医针,自己没办法能帮他。宋欢颜抬眼再看那少年,发觉他不知何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铁头在旁,忽然开口问道:“颜儿,你什么时候会诊脉的?”
宋欢颜闻言怔了怔,随即掩饰性地笑笑道:“我哪里会看什么脉?不过是读了几本医书,好奇拿他练练手而已。”
铁头听罢这些话,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急切道:“好了,你别再弄他了,快回屋去吧。”
宋欢颜原本没在意她的话,只是低下头去扳指头数着什么,随即匆匆起身出了屋子。
铁头见她走了,方才松了一口气,皱着鼻子,重新端起桌上的草药汤,一勺一勺地喂给那少年。谁知,过了一会儿,她又折了回来,将一张自己写得药方递给铁头。“明儿一早,你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
铁头接过药方,他识字不多,这会更是一头雾水,挠挠头道:“颜儿,你这能行吗?。”
宋欢颜见他不太相信自己,有些无奈,却还是耐心道:“你且听我的吧,好歹我也是郎中家的闺女啊!再说,难道你忘了,去年冬天你害了病,还不是亏了我。”
铁头闻言,立马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于是,便将药方收好,准备等爹爹回家再给他看。
***
眼见天色已黑,田氏掌上一盏油灯,低头坐在炕边坐针线活儿。
宋欢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而是抱着一只盖着盖子的竹筒,盘腿坐在炕梢。那竹筒的做工很是粗糙,瞧着也有些年头了。
宋欢颜将竹筒打开,跟着将里面的铜钱全都倒在炕上,跟着用手一枚一枚地仔细数着。
田氏听见“哗啦啦”地铜钱声,转头望望灯光下的孙女,含笑问道:“怎么又拿出来数了?”
宋欢颜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话。这些铜钱都是她平时积攒下来的,打算等到过年的时候,置办些年货或者给自己买一套医针。
“二百二十七,二百二十八,二百二十九。”宋欢颜将最后一个铜钱放进竹筒,怅然地暗叹一口气,辛辛苦苦地攒了大半年,却只攒下了这么一点点。
田氏见她突然没了动静,一面挑着线头,一面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了?”
宋欢颜听了这话,摇摇头道:“没有。”
田氏抬头瞅了她一眼,温和道:“有什么想要的,告诉女乃女乃知道就是,何必自己在那里犯愁。”虽然生活拮据,但她还是总会想法子满足孙女的小心愿,在孩子身上,她从来都是舍得花钱的。
宋欢颜收好竹筒,笑盈盈地来到田氏跟前,只道:“我只是想拿出几文钱,买麦芽糖吃。今天我和铁头打赌,我输给他了。”
田氏听了点点头,沉默半晌,方才收起针线道:“来试试,看这衣裳改得合不合身?”
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田氏就将先前那件襦衣改好了,宋欢颜月兑下小袄,将那件衣裳套在了身上,含笑转了个身,“嗯,正合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