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计议沈氏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四个字。她想要的是一个办法,一个决定,一个不让自己烦心的结果。
宋璟德别有深意地看了弟弟一眼,似笑非笑道:“三弟啊二哥知道你读书读得多,自诩有一副圣贤人的心肠。不过,这好心得用对了地方才行。有些话,不是捡起来就能说的。有些人,也不是捡回来就能要的。”
宋璟文脸色微霁,心知二哥是故意挑事,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只是继续向沈氏说道:“娘,气归气,恼归恼。孩儿知您是心善慈悲之人,断不会因为一时赌气为难她们的。”
沈氏听到这里,不由暗自苦笑。老三这孩子素来孝顺,平时事事都愿意顺着她来,就连衿哥儿也舍得给她抱过来养着。正所谓,母子连心,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做儿子的不可能不明白。既然都明白了,却还这么一边倒地劝和,想必是已经在宋昆那边探过口风了。
沈氏皱着眉头,有些赌气地瞪了一眼小儿子,长长一叹,没有说话。
宋璟德没听出什么门道儿来,也跟着瞪了一眼,继续煽风点火道:“哼既然这么着,何不请那两位进府来瞧瞧,好生奉着养着,没准儿,日后还能处得跟一家人似地呢”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宋府的原配夫人只能有一个,难道要让宋昆把那年过半百的婆子当做妾室给纳回来吗?
吴氏不禁剜了丈夫一眼,面上有些不好意思道:“娘,三弟。咱家二爷就是这么副直脾气,想什么说什么,大家别见怪啊”
正说话间,有嬷嬷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送药。徐莺坐得离门边最近,连忙起身接药,却正巧瞄见门帘下露出一双厚底黑靴,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娘,是时候吃药了。”
宋昆站在外间已有好一会儿了,该听的不该听的,他全都听见了。大家的反应,几乎都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只有小儿子宋璟文才是最懂得体谅自己的心情。
宋昆故意咳了一声儿,跟着掀了帘子进去。
徐莺看到宋昆,连忙起身行礼,没有像宋璟德和吴氏那般露出吃惊的僵硬表情,愣坐着不动。
宋璟文微微一笑,连忙将自己的位置让给父亲,与妻子徐莺站到一块。
宋璟德和吴氏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尴尬的起身行礼,只希望老爷子方才什么话都没有听见。
沈氏见他来了,下意识地坐正身子,张张嘴想说话,但转念一想,他还欠着自己一个交代,便又合上了嘴巴,只作未见。
宋昆板着一张脸,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二儿子宋璟德,养了几十年的儿子,此时竟像是个等着看热闹的外人,真是让人不生气都难。
宋璟德感受到了父亲严厉的目光,心里不禁开始七上八下的。好在,宋昆并没有要开口训斥他们的意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平静心情,摆手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各回各处歇着吧”
众人闻言,皆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告退,连丫鬟婆子也都知趣地退到外间静候。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沈氏故意闭着眼睛装睡,宋昆踱步来到床边,看见旁边的小杌子还放着半碗药,便端起来道:“这药还剩一半,怎么就不喝了?”
宋昆一面说一面坐下来,用羹匙舀了一勺药亲自喂给她喝。
沈氏的嘴边刚挨着药汤子,眼角便沁下一滴泪来。
宋昆见了,体贴地拿过帕子给她擦了擦。
沈氏微微别过头,“老爷,事到如今,你该给我一个交代。”
宋昆有他自己的打算和安排,故意把事情说得极为简单。不过寥寥几句,便将曾经山盟海誓的深情往事,改编成了一段去留无意的露水情缘。
沈氏闻言,心中半信半疑,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地落了下来。“即是如此,她们为何会有您的传家之物。”
宋昆的声音平静如常,听出来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那时,我艰苦求学,身无长物,只剩下这一对玉牌子。我见那女子确实可怜,便给了她一块,算作分手之礼,从此两不相欠。”他的解释听上去简单,却让沈氏的心里舒服了不少。毕竟,几十年的夫妻情份摆在那里,她打从心眼里希望事实就是如此。不管当初的真相怎样,如今两方却都是只有一面之词。于情于理,她都愿意相信宋昆,把错处全都归结到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身上,继而成全丈夫的声名体面,成全俩人这么多年来的夫妻情深。
沈氏不是没有心机的女人,不过此时,她却心甘情愿地装一回儿糊涂,让自己先在表面上,做个百分百信任丈夫的妻子。心念如此一转,沈氏的脸上渐渐缓和过来,将话题落在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上。“昨儿,老九捎信回来说,那女人的身子不大好,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进不了京。”
宋昆没料到妻子会先派人过去,稍稍觉得意外,于是,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故意作出一副沉思犹豫的模样。对于田氏,他心底还是有些情份在的,只是,这份情谊见不得光,又不好说与旁人知晓,只能放在阴暗的角落里蒙尘。偶尔在夜深人静之时,拿出来伴着残月思忆思忆罢了。现如今,宋昆已经快连田蕙兰的样貌都记不清了,只能隐约回想起那一年青州城外桃花漫天飞舞的美景。
沈氏见他半响无语,咳了咳道:“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老爷亲自出面,不免失了身份,不如就交给我来办吧。”
宋昆闻言,转身看着沈氏,神情平静道:“那夫人准备怎么办呢?”
沈氏道:“既生了病,就该寻个地方好好静养着。如今,老九正在那边帮忙照看,他办事稳当心又细,从来不会委屈怠慢了谁。至于,那个孩子,这会儿没名没分的不好就这么往府上领,也跟着先等等再说。”
沈氏认为自己能够这么安排,已经表现得很贤良大度了。
宋昆自然也什么可挑剔的,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儿:“一切就按夫人说的办吧。”
清晨时分,外面开始疏疏落落地落下几滴雨。
宋欢颜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待清醒过来,雨已经下大了。她整夜提心吊胆地睡不着,她心里怕极了,她害怕田氏会有什么闪失。在这个时空里,只有田氏是全心全意的爱护她,照顾她,让她能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温暖的活着。
中风虽非绝症,却如风邪善行数变,而且最易引发并发症,致死致残的几率极高。就算是在医学技术先进的现代,至今仍无药可根除。像田氏体质如此衰老羸弱,该要如何过这一关。
忽然,门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宋欢颜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拍打着房门,大声道:“放我出去。”
沈四九站在门外,听着她略显嘶哑的喊声,挥手示意丫鬟们将门锁打开。
宋欢颜迎着他的面冲了出来,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踉踉跄跄地跑向田氏休息的厢房。
施针过后,田氏的病情并未有多大的好转。此时,她的左半身依旧没有知觉,开口说话都是颤抖的,断断续续地联不成句子。
宋欢颜看向那名大夫焦急道:“我祖母的病能不能治好?”
沈四九请来的这位江云鹤是青州城内的老名医。他从田氏的脉象初步断定来看,若是想要完全医好,恐怕很难。但保住性命,慢慢治疗,还是可以的。“老夫人的颅内淤血凝结压住了经脉,病情不轻,在下不敢确定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医好。”
宋欢颜闻言,当下心里一凉。
江云鹤见她满脸哀伤之色,又道:“姑娘莫要多虑,老夫人这病不是一两天能好的,必须慢慢养,等到颅中的淤血化开就会好了。”
宋欢颜抬起黑幽幽的眸子,神情激动道:“江大夫,求您一定要治好她,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江云鹤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姑娘放心,老夫必会竭尽全力。”沈四九对他们江家有恩,这份人情,他就算是拼了自己的老命也要还上。
沈四九站在他们身后,郑重交待道:“江大夫,治疗需要的药材,您一定要用最好的,花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
江云鹤闻言,转身向他恭敬地鞠了一躬道:“是九爷,小老儿都记下了。”
宋欢颜转身望着沈四九,神情清冷,一言不发,她的眼神,清冷冷的,好似夹带着一股席卷人心的寒气,让人不容小觑。
沈四九把宋欢颜的表情看得分明,索性坦然的接受她的目光,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心中竟涌上一阵异样之感,凉凉的,涩涩的,说不清又道不明。
宋欢颜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冷冷道:“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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