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寂静无声,宋欢颜站在荫凉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禅房门口。她已经在外面等候好一会儿了,心里稍稍有些着急。在她看来,宋昆和田氏的这次重逢,注定是要不欢而散的。她不相信一个抛妻弃子几十年的负心汉能够突然转性做回好人。
宋昆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解释,却都被田氏冷淡疏远的态度给挡了回来。宋昆无奈,只得转换话题,询问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儿子宋青。
一提起他来,田氏的心中难免伤感,强忍着眼泪,道:“宋青勤勉仁厚,学医有成,帮助了很多人,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宋昆闻言,定定的看着他的脸,背在身后的双手互相交握,语气温和道:“儿子早去,我很心痛。如今,欢颜是他唯一的骨血,蕙兰啊,给我个机会尽尽心意吧。”
宋昆的神情认真,语气诚挚,为了让田氏信服自己,他还硬生生地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田氏听得真切,不禁微微有些动容,却并不言语。
宋昆忙又道:“我想让你们过体面的日子。你们若不愿随我回府,我就单独寻一处地方给你,我有现成的房,进去就能住,保证让你们往后衣食无忧”
田氏微微提高了声量,截住他的话道:“宋昆,今日容我说句轻狂些的话,荣华富贵我们不稀罕。我和颜儿过惯了寻常的日子,每餐粗茶淡饭吃得心安理得,对于,那些多出来的“福份”实在消受不起。”说完,她便拄着拐杖起身欲走。
宋昆的脸上红白不定,微一迟疑,看着田氏的背影继续道:“蕙兰,你就该知道我的脾气,若真要意气用事,我可以有一百种方法不让你们离开。”
田氏闻言,忽然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立在门口转身看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昆不想再骗她,而且也觉得根本无须骗她,于是,他将宋家现在面临的困境据实以告,包括以血辅药的事情。
田氏听罢,气得全身簌簌发抖,狠狠道:“宋昆,你好狠呐”她的话音刚落,禅房的偏间突闪出来三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宋昆扫了一眼身后的下人们,吩咐道:“好生照顾老夫人,千万别伤着了她。”他不想伤人,尤其是不想伤她,只想趁早解决眼前的麻烦事。
田氏愣了一愣,立时想起还在院外的孙女,胸膈间血气翻腾,阵阵作痛。她正欲张口大喊,却被那帮婆子飞快地用绢帕掩住了口,“呜呜”地发不出声音来。
田氏病未痊愈,哪里挣得过这些粗人,可她不肯就此作罢。宋欢颜是她的命根子,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田氏奋力挣扎着,一下一下地向门口挪去,拼劲最后一口力气,抬脚重重地踢向禅房的木门。人在危急之时,常常会发挥出超乎极限的力量。
禅房的木门应声而开,宋欢颜抬头看去,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满脸惊骇地冲过去,却见田氏双眼通红的看着她,使劲地摇头。
宋昆并不想让孩子看见这一幕,连忙吩咐婆子们将田氏带了下去,寺院的后门早已备好了马车,他们会将田氏送到一处稳妥的秘宅安置。
宋欢颜惊呼一声:“女乃女乃”伸手朝着上前阻拦自己的宋昆,用力推搡道:“你放开她,她不能再受刺激的。”
宋昆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她按到地上,沉声道:“孩子你听话,我不会害她的。”
宋欢颜哪里肯听他的话,就算是用爬的也要爬过去,无奈於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半响也爬不出一步,只能一个劲儿地尖叫道:“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宋昆见状,不禁有些着急,吩咐婆子们也把她的口给堵住,强行给她绑了起来。
这里毕竟是佛门重地,闹出这么大的响声,必然要惊动不少的寺中的僧人。无奈,白云寺的住持大师和宋昆有些私交,将此事象征性地给糊弄过去了。
沈四九一直在寺外等候,他特意亲自送她们过来,自然是希望看到这对祖孙儿未来能有一个妥善的归宿。不过,待见宋昆之后,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儿。
宋昆身穿素色便服,此时,下方的衣摆处清晰可见一个灰印子,而且手背上还有有一道红淋子。
沈四九将他让进自己的马车,轻声问道:“姐夫,那对祖孙儿呢?”
宋昆叹了口气道:“她们已经决定随我回府了。怎么说,那孩子都是我宋家的血脉。”
沈四九闻言,不禁有几分意外,但想到三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倒也不好再问了,只微微一笑道:“这样也好。”
沈四九的淡淡笑意,这会在宋昆的眼里,很不单纯,好像怎么看都别有一种意味似的。
宋昆的心有点乱,尤其是,想起自己的刚才的所作所为,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罪恶感来。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过去了,如今的他,就算是千错万错,也只能错到底,错到头。
宋府。南院。
明明是盛夏炎热之时,徐莺却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寒噤,她并不是因为身子凉,而是因为心凉。自打,宋昆将那个孩子带回来之后,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那孩子整天不吃不睡,见人就是骂就是打,下人们都拿她没办法。再这么折腾下去,别说是救助玉蔻了,就连她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沈氏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心里有点忐忑,面上却还得故作平静,维持着家中的大事小情。有好几次,她都命人过去取血,但总是在最后的关头,被宋璟文给拦了下来。
今儿一早,吴氏又过来催了。沈氏无奈,只得再派人过去瞧瞧。谁知,宋欢颜因为不吃不睡,透支了身子骨,当场直挺挺的倒在床上不动了。
沈氏闻此,头又开始微微痛了起来,只得派人去请大夫进府医治。
宋璟文连忙嘱咐让徐莺过去看看,他可不想因为家人的一时糊涂闹出人命来。若是按着辈分来说,她也算是自己的侄女。
徐莺也觉得宋欢颜可怜,准备了些补血补气的粥食过去瞧她,却见吴氏先来一步,趁着宋欢颜昏迷不醒之时,割破她的手臂,硬取了一小半盅血出来。
徐莺见状,不禁大急,急忙喝住对方。
吴氏根本不理睬她,盖上盅盖,只吩咐丫鬟给她包扎好伤口。丫鬟们都被吓得不轻,颤巍巍地拿出棉布,使劲按着宋欢颜的胳膊,一动也不敢乱动。
徐莺紧蹙眉心,暗道:这真真是作孽啊
吴氏见她用充满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低低的说道:“我知道我自己心狠,我不怕下地狱。”她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莺走到床边,待见那丫鬟手忙脚乱的样子,沉声道:“你们一个个地都慌什么?”说完,她便抬手拿过托盘上的药瓶,将药粉撒在宋欢颜的伤口上,接着又为她重新包扎妥当。
宋欢颜的皮肤苍白极近透明,眼窝深陷,呼吸轻浅,头发散乱,身上还带着一股久未沐浴的怪味道。
徐莺瞧着直摇头,语气有些责备道:“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的?进府都两天了,也不知道给姑娘洗一洗。”
旁边的丫鬟,眼圈微红道:“回三夫人的话,这位姑娘的脾气刚烈着呢,平时不许任何人近身,奴婢们都被她拿茶杯砸过。”好在这会是夏天,茶水不热,否则身上说不定还要留下疤呢。
徐莺闻此,抬头瞥了那丫鬟一眼,轻笑道:“你还委屈上了?做奴婢的,不好好惦记着主子,倒是先惦记起自己来了?”虽说,她现在宋府没名没分,但也算是半个主子。
那丫鬟听她的话风不对,立时不敢再出声了,连忙叩头赔罪。
徐莺道:“你们甭磕了,赶紧准备热水给姑娘擦擦身,换换衣裳。”
丫鬟们领话而去,片刻的工夫,端来了热水毛巾,仔仔细细地给宋欢颜擦拭了一番。
徐莺瞧了她好一会儿,方才离去,临走时她还不忘叮嘱道:“我拿来的粥先温着,等姑娘醒了再拿出来。你们先去冲些红糖水,一点点喂给她。”
徐莺纵有好心,却不能忤了公婆的意思,她能做的,只是尽力多照顾宋欢颜一些。
另一边,宋玉蔻待见面前这一盅药引,自然被吓得不轻。吴氏故意哄着她说,这杯中盛着的是鹿血,喝了以后病就能好。
宋玉蔻听后便信了,乖乖地就着它吃了药。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天意弄人,宋玉蔻如此这般连续用了三天的药,果然犹如那老道儿所言,病情全消,恢复如初。
吴氏见状,高兴地差点喜极而泣,急匆匆跑到沈氏的跟前,神情激动道:“娘,全好了,蔻儿全好了。”
沈氏闻言,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儿,当即双手合十,喃喃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却听小儿子宋璟文在旁,狐疑道:“蔻儿这病生的蹊跷,好的也蹊跷,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去奇怪吗?。”
沈氏闻言,微微皱眉道:“老三,莫说这些扫兴的话,好了就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