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都先坐下吧。谷雨,这位便是无忧居士的儿子吗?”不跳字。白袍男子开口道,听声音,大约五十左右,只是沧桑的面容,让人误以为他与谷爷爷相差不大。然而,当他看见云隐月的面容时,握着酒杯的手明显透着几分隐忍,而当他看见云隐月手中的墨玉笛时,眼中闪过一抹犀利,这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全然落入凌风吟的眼中。
“远复,凡儿正是无忧之子。”谷雨碍着众人,也不多加追究,让云隐月坐在他的左侧。她的对面便是凌风吟,她的左侧便是残心渊主人,“凡儿,这位便是残心渊的主人,你叫他宣前辈就可。”
“晚辈不请自来,叨扰宣前辈了。”云隐月一拱手,神色从容,并不因任何人改变。
“天哥哥,这位便是你说起的无情公子吗?”不跳字。靠在凌风吟怀中的女子,声音如沉鱼出听,洋洋盈耳,听来倍感舒缓,“无情公子果然谪仙之姿,宛若天人。”
天哥哥?凌风吟三字中并没有天字,不过风凌天中倒是有,可凌风吟明明不晓得前尘往事,云隐月心下虽然不解,但这个时候,只能选择暂时搁下。
“芷姑娘谬赞了,承蒙世人看得起,才唤我一声公子。”
“无情公子谦虚了,也只有无情公子当得起谪仙这个称呼。”
云隐月不置可否,端起一杯酒,遥祝对面的两人:“听小直经常提起芷姑娘,今见风吟与芷姑娘天生才子佳人,有道是莲花并蒂开,情心相印,梧枝连理栽,灵犀互通。在下在此借花献佛,仅此一杯,恭祝两位比翼一起飞,连枝相依。”
宣媛芷笑容羞涩,依偎在凌风吟怀中,凌风吟凤眸微扫,戏谑道:“无情真是到哪儿都不忘撮合姻缘,祝词越说越是精彩绝伦了。”
云隐月不作理会,仰首饮尽,这酒,细细回味,味甜清冽,芳香四溢:“十年雪兰墨兰所酿,融合三载晨露五载冬雪,不知此酒何名?”
宣媛芷目露惊讶,转而嫣然一笑:“无情公子果然见识渊博。”
“这是芷儿所酿,还未曾取名。”凌风吟温柔含笑,眼角余光不曾漏过云隐月的一举一动。
“芷姑娘真是心灵手巧。”云隐月赞道。
凌风吟听至此,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至少比有些不会烧菜的好一些。”
云隐月危险地眯起双眸,勉强忍下渐渐上涌的怒气。
凌风吟发觉云隐月的表情,但也没有火上浇油:“不如无情替此酒取名,芷儿意下如何?”
“全凭天哥哥做主。”宣媛芷脸上带着红云,半是病态半是娇羞,对上凌风吟的凤眸,仿佛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云隐月一手敲打着墨玉笛,一边用眼神在凌风吟和宣媛芷之间走了一遍,在众人的关注下,暗自揣度,心下思量,却不是为酒的名字苦恼,而是不解,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只狡猾的狐狸挺有惑人的潜质,与风弄影可以并驾齐驱,或许就是为了他怀中的女子吧,才会在八年中拒绝那连绵不绝的倾慕者。
“无情想得如何了?”凌风吟出声提醒道。
云隐月毫不犹豫地道:“‘灵犀’如何?”
“‘灵犀’,不知比之‘桃夭’如何?”凌风吟默认了还算差强人意的名字,问道。
云隐月看了眼凌风吟,不知此中有何含义,桃夭,是花神节那天,她在舞影国风城湖面画舫里,与风弄影对酌所饮之酒,不管凌风吟如何知晓,撇开任何目的,说起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夭是好酒,可惜不适合我。”
凌风吟微微一笑,继续问道:“那醉殇如何?”
云隐月稍稍蹙眉,却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浮生若梦,醉生别殇,我还是那句话,此生只醉一次。”
“那‘灵犀’呢?”
云隐月端起酒杯,凑近鼻端,没有饮酒便径自放下:“此酒细腻甘甜,清爽怡人,缠绵醉人,适合女子做饮。”
“照这么说来,无情会喜欢什么酒呢?”
云隐月动了动双唇,终究还是将那个名字阻在喉中,说出另外一个名字:“十里飘香。”
然而,当云隐月说出“十里飘香”的时候,宣媛芷明显感觉到凌风吟身形一滞。她看了看两人,他们的对话,让人难以插嘴,仿佛另外存在的人,显得多余。
此时,宣媛芷向对面的云隐月问道:“不知轻羽国一笑楼“十里飘香”有何特别之处?”
“或许是它的清雅淡然,亦或许是人生第一杯酒,所以显得情有独钟。”云隐月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终未再饮第二杯灵犀。
谪仙一笑思倾国,果不愧是谪仙无情公子。宣媛芷心中不知为何会有一丝苦涩,莫名其妙,油然而生。
凌风吟一阵沉默之后含笑道:“我还以为无情喜欢的是‘黄泉碧落’呢。”
云隐月眼神一凛,言语之间已经带上一点冷静中的犀利:“风吟的记性还真是令人佩服。”
“承蒙无情看得起了。”凌风吟神色坦然地接受。
“那风吟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忘记很难,但至少可以只字不提。”云隐月虽然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但她的神色却是异常冷静,冷静地让人难以靠近。
凌风吟仿佛没有听出云隐月言语里的怒意,解释道:“可我怎么记得那棋局似乎还未分胜负。”
众人在场,云隐月勉力压下升腾的怒意,半响才一字一顿地道:“当时的确该分个胜负的。”
两人话已至此,旁人也不好再问什么。
“果然是年轻气盛,吵吵架,拌拌嘴,不要伤了和气才好。”宣远复作为残心渊主人,见双方已经无话,出口圆场,谈吐举止带着大气之态。
“舅父放心就好,我与无情不过玩笑而已。”凌风吟并未看向宣远复,而是望进云隐月的眼底。
“凡儿与凌公子倒是相交甚笃。”谷雨带着慈和的笑意,笑时眼成一线。
见谷雨露出久别的笑意,云隐月抿了抿双唇,心中松散了不少:“谷爷爷怎么会在这里?”
言谈较少的谷雨,见云隐月相问,便回道:“前几日应远复之邀为媛芷医治。”
“谷爷爷与宣前辈是怎么认识的?”云隐月感觉宣远复在审视她,于是似是无意地问道。
“当年远复抱着媛芷来缥缈峰求医,因着他也是懂医术之人,那段时间便探讨了不少。后来因为媛芷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适合在残心渊这样四季如春的地方养病,所以便会抽空过来看看。”
谷雨无疑有它,洞察世间人情冷暖的眼眸,在望着云隐月的时候,带着难掩的几分忧虑与关心。或许,是因为宣媛芷的病情与她有些相似吧,最大的区别在于宣媛芷的病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而她是被大雪寒气侵入身体所致。因而她可以习武游走江湖,只是定期发作寒疾。而宣媛芷身体羸弱,需要在安静舒适的环境中调养。不过,可以预料的是,她剩下三年的命,而宣媛芷经过调理可以长寿。
“想起这事,我倒是忘了,当年凌公子也到过缥缈峰,那时凡儿还是一岁,想起来凌公子好像还抱过凡儿呢。”说至此,谷雨露出一丝追忆时的笑意。
“是吗?”不跳字。凌风吟嘴角一弯,神色颇是耐人寻味,“四岁似乎也不小了,怎么我没有印象了。”
云隐月嘴角一僵,艰难地看了一眼凌风吟。
宣远复眼眸一凝,手中的酒杯一滞,看了眼凌风吟神色如常,便恢复了之前的神色。
而宣媛芷身子一僵,收敛了笑容。
一时之间,众人神色各异。
“无情公……”一声嘻嘻哈哈的叫喊,打断了众人各自的思绪,一道急速掠来的身影伴随着呼叫转瞬飞来至梨园,许是没有料到梨园会有这么多人,这个“子”字,卡在了喉咙。
小曲尾随而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探听到无情公子的下落,还来不及问清更多的情况,他这个缺根筋的弟弟便已经奔来,小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曲扯了扯小直,欲见礼,宣远复已经开口道:“小曲小直,这里都是自家人,不用见外。”
自家人?未必太牵强了吧,至少她与残心渊谈不上是自家人吧。还是宣远复想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外人。
小直一听,顿时缠上了云隐月,扑在云隐月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印在了云隐月的白衣上,云隐月顿时哭笑不得。
“无情公子,我醒来就见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见到你没事就好了,我也没事了,真的可以不用……。”
“死”字还未出口,云隐月已经截住了小直喋喋不休的话语,纵然心中还是有些高兴,毕竟小直醒来后匆匆忙忙不顾一切跑来告诉她。
“小直,这得多亏你含烟姐姐的药,含烟不在此,就谢过含烟的师父吧,这位就是含烟的师父缥缈医仙。”
小直听话地起身,向一旁的谷雨道了声谢,复又想抱紧云隐月的手臂,小曲适时地抓住了小直的肩膀,小直张牙舞爪。
云隐月淡然起身,望着肩上的涕泪,无奈苦笑道:“诚如各位方才所见,在下先行告辞。”
云隐月转身,留下一道清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