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风轻云淡,淡薄舒怡,怡人清雅,雅致潇洒,洒然清新。
天色灰朦,烟雾缭绕。
雪兰苑中,有两棵坚韧的树木,树木之间,有一条坚韧的长绳,长绳之上,有一白衣公子,仰面而躺,姿态闲雅,衣袂随风轻摇,如粼粼水纹,一圈一圈荡漾,青丝飞扬,如蝶翼翩跹。俊颜恬静,优柔婉约,紧抿着的薄唇,透出孤高清绝。双手随意地交迭置于月复上,纤细的手中还握着一柄墨玉笛。白衣融入天地间,让人几乎以为一个眨眼间,白衣公子会乍然消失,翩然而去。
忆香起身侍弄花卉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而这画面,永远定格在她的心中。往后每每忆起,都是恍若今日,身临其境。她能描绘出那日的风,那日的雾,那日的树,那日的绳,那日的白衣,那日的青丝,那日的玉笛,只独独对于白衣公子的面容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昨日一夜望月,聆听耳边的风声,风声传递着远处的浪声,仿如贝壳中海声的呜咽,似乎还带着敲击的声音,几乎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到底是什么声音,应该不是来自院中。残心渊后山似乎有崖,崖上眺望,似乎可见江河,那边有波浪撞击石壁的声音。只是这仿佛钝物的击打声,似有若无,她可以断定她确然听见,然而再次侧耳倾听,一切又荡然无存。
云隐月听得脚步声,感觉注目的视线,缓缓睁开了双眼。淡然转首,但见忆香手把花锄,别有一股韵味。
云隐月略微颔首,淡然一笑,随后淡淡地回首,懒懒地躺在绳上,不欲起身。
心中猛然一跳,手把花锄的手一颤,险些失了方寸。忆香垂首敛眉,有礼地道:“无情公子早,奴婢这就去传膳。”
“不急,忆香姑娘随常便是,切莫因在下的到来扰了姑娘的兴致。”
忆香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透过缭绕的烟雾,但见一黑色锦衣公子,高贵无声地立于烟霭中,便行礼离去。
凌风吟轻摇着扇,缓缓踱来,悄无声息,温和若耳畔的清风,吟唱着若水的温柔。
云隐月感觉不到任何的声响,但因为是凌风吟,只为那即便是在墨兰雪兰包围中也难以掩饰的如兰气息,她知道有人在向她靠近。
看着那道静止的身影,凌风吟足尖点地,飞身而上,优雅地坐在云隐月纤尘不染的脚旁。
“以天为被,以绳为床,无情一夜露宿在外,莫非是住不惯雪兰苑。”凌风吟含笑看着闭目仰面而躺的云隐月,清俊的容颜,淡漠的气质,无意间的展颜一笑,日月失色。
“只是突然想看看星月罢了,残心渊的星月很美呢”闭目的云隐月,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除了那一缕平稳的呼吸,那苍白的嘴唇。
“月解重圆星解聚,残心渊的星月的确很美,但是无情应该宁愿欣赏无声谷的星月吧。”凌风吟亦是仰首看天,灰朦的天际,还未能冲破云霄,追云逐日,“无情可是想家了?”
家吗?好像以前想过这个问题,就在舞影国风城凌风吟的别院,因为那盏灯,所以神思迷茫了。为何只要触及凌风吟,间接或是直接,都能想到家呢?
云隐月沉默以对。
在云隐月神情松动的瞬间,凌风吟如话平常地道:“为何无情只唤师父不喊父亲?”
早在十五年前,她便已经从叫父亲改口称师父了,沉浸在思绪中的云隐月几欲出口之时,心下猛然一凛,微动的嘴唇生生顿住。紧接着,她只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如细水长流一般响起:“家父除了是在下的父亲,也是在下的师父,十七载中,在下扮演大弟子的角色远远胜于儿子的角色。”
这样的试探,是出自有意还是无意,是哪里出了破绽,让凌风吟起疑她的身份,还是凌风吟出于好奇,只是随便问问?显然,从那双墨玉般的凤眸中找不出丝毫的答案,云隐月索性依旧闭目躺着。
然而云隐月不知道,若她像往常一般,淡淡地看了一眼凌风吟,一副可有可无的表情,凌风吟或许也不会起疑。只是她此时选择了解释,这样的解释,不像无情平常应该的行事作风,因而,凌风吟不动神色间已经记下了疑点。
两人静静地坐着,安静而又和谐,黑白的身影,映着黑白的苑落,和着黑白的兰花,在宁谧的清晨,淡薄了尘嚣,远离了红尘,游走尘世之外,一坐一躺,仿若神仙眷侣。
“无情公子”满含欣喜的叫声,带着担忧和关心,比之昨日,稍微和缓一些,这样人未至声先到的喊声,除了嘻嘻哈哈的小直,再无他人。
凌风吟眼中闪过一抹似是若非的不悦神色,但在见到云隐月眼角似有若无的抽动之后,想起昨日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满是纵横的涕泪,心情大好。
“最近小直很爱黏着无情呢,昨日我怕他哭哭啼啼的样子吵着无情,所以先让小曲架着他回去了,小直能忍到今日一早前来,已经实属不易。以后,来日方长,小直就麻烦无情了。”
但见云隐月的眼角又是几不可见地一抽,凌风吟不觉兴致昂扬,片刻之后,云隐月又听得凌风吟叹了口气,喋喋不休地道:“哎如今小直还算懵懂,莽莽撞撞,只怕日后会‘日久生情’啊”
日久生情?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只是,却也未必没有道理。或许这话不假,彷如逍儿。相处那几日,纵然逍儿藏匿心事,懵懂无知,但她已经能察觉出逍儿对于她的依赖,如若不快刀斩乱麻,必定会剪不断理还乱。小直心直口快,同样懵懂无知,但是小直不同于逍儿,他敢想就会敢说敢做,她能明显感觉出小直对她态度的转变。
云隐月睁开双眸,看了眼那只狡诈的狐狸笑得人畜无害,如若拖他下水,应该是两全齐美,没有后患吧。毕竟这只碍眼的狐狸已经有了女人,而且,小直对于凌风吟是打从心灵深处的敬畏。
“风吟,不知还记不记得洺江湖畔,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看着云隐月似笑非笑的神情,凌风吟顿觉有些不妙的预感,相处以来,无情若是忽然提及某事,定然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做出什么意料之外之举。舞影国挽风亭,当时他还记得无情就是这样的神色说出那句“听风吟言外之意,莫非要在下娶了你,这倒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不过,凌风吟心中还是比较期待,这一次,无情又有何高招,有何高见。
凌风吟挑眉看向云隐月,颇为配合地道:“虽然我施恩不望报,然而无情心心念念想要偿还,我只能欣然接受了。”
云隐月一个起身,凌空一转,翩然若仙,径自向凌风吟的怀中倒去,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凌风吟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云隐月的纤腰,这个动作,仿佛曾经信手拈来,他的脑中晃过近日频频出现的模糊身影。
云隐月波澜不惊地躺在凌风吟的怀中,右手一勾,揽在凌风吟的后颈,吐气如兰地道:“我今日想还清,不知风吟可曾想过要我如何偿还?”
凌风吟凑近云隐月耳畔,温暖的气息洒在云隐月小巧的耳垂上:“未曾细想,不过我知道无情已经心中有底,无论无情送我什么,只要是无情送出手的东西,我定然倍加珍惜。”望着来人越来越近的身影,云隐月露出可别后悔的表情,伸手,理了理凌风吟的发丝,这只狡猾狐狸的发丝如锦缎一般,丝滑柔软,色泽如泼墨一般,浓黑发亮,云隐月掬起一小簇,凑近鼻端,淡淡兰香,清香怡人。
小直笑嘻嘻地来到门口,进入苑落,便看见绳上相拥姿态暧昧的两人,咬耳细语,耳畔私语,窃窃私语,**,打趣。情人间该有的亲密动作都落入小直的眼中,嘻嘻哈哈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只是瞬间,小直忽然响起了什么,他们家公子喜欢调戏无情公子,相拥也是常事,也不以为然,渐渐地向树下临近。
云隐月心下无奈的叹息,非得逼她使出杀手锏才肯罢休吗?看着凌风吟俊逸雍雅的面容,熠熠生辉的凤眸,笑容潋滟的嘴唇,云隐月心一横,牙一咬,手一揽,嘴一凑,吻上了温和如水的薄唇。
只是刹那,相吻的两人心中仿佛拂过不一样的情绪,不同于花瓣纷飞的树下立誓,不同于带着血腥的唇齿纠缠,只是清浅的一吻,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知是谁的眼神蛊惑的谁的心跳,还是谁的心跳鼓动了谁的眼眸,本是戏谑的相吻,同时闭上双眸的那刻,谁也没有听到摔碎的碗声,谁也不曾留意何时离去的身影。
然而瞬间,两人心中一凛,心道危险,同时结束了缠绵而又匪夷所思的一吻。一人雅然而坐,轻摇折扇,一人淡然而躺,左手接过右手的玉笛,兀自把玩。
深吸一口气,云隐月安之若素地开口道:“当初风吟一吻赠玉笛,如今在下一吻还人情,想必风吟应该不会介意的。”
凌风吟微微一笑,又是温和如常:“我说过,只要是无情送出手的东西,我定然倍加珍惜。能得无情公子这一吻,我自然永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