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明岸,夕露湿台,僻静的别院门口,立着一黑色劲装男子,稳如泰山,仿佛等候已久,马车一到,便恭敬延请而入。
黑色马车消失在门口,别夜关上了院门,尾随马车而至,静立于含烟身侧。
马车平稳地停下,仿如一曲妙笛的尾音,绵延至静澜。
含烟翘首以待,小曲将黑色车帘缓缓掀起,露出一角黑色锦衣,一道黑色身影,含烟亟不可待地问道:“凌公子,无情是否安然无……”
“恙”字咋舌在唇齿间,黑色锦衣公子缓缓而出,墨玉笛在手,玉饰于额间,陌生而又熟悉,这……这……
“无情?”含烟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这长得像神机妙算的无情,穿得不像宛若谪仙的无情,到底是不是平常那个言行淡漠的无情。
“含烟,一件衣服而已,无需大惊小怪。”淡漠的声音,云淡风轻的举止,面无表情的俊秀容颜,含烟秋水眸潋滟,果然是无情。
“无情,你没事穿成这样干什么,我还以为是凌公子呢”含烟翻了个白眼,郁闷之极。
“自然有这样穿的必要。”云隐月一言带过,没有多说,抚着小直的手走下马车。
“那凌公子呢?”含烟看了眼小曲和小直,凌公子的侍从都在,凌公子却不在,没道理啊。而且,看小曲和小直的一举一动,一人掀帘一人弯腰,不得不猜疑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服侍起无情来了,这更没道理。
“此去悠霜国还有一段距离,而这一段距离尚不安全,等他安置了该安置的人之后,自然与我们汇合。”云隐月眉色淡淡,并未详说。
算了,问了等于没问,含烟心里嘀咕道。
云隐月进入房中,稍作休息,不过片刻,已经是绛河清浅,斜月帘栊。
屋中灯火摇曳,云隐月站在窗畔,看着夜空中的皓月,听着背后别夜汇报近期的状况后,问道:“别夜,帝都可有什么消息,为何没有动静?”
帝都继上次舞影国内乱之后,皇攸瑞依旧荒废政事,沉迷酒色,白岩依然把持朝政,不动声色,而皇天祁居然也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皇天祁回帝都之后,曾经大闹过御书房,之后欣喜而出,舞影国之事不了了之。”别夜回道。
云隐月挥退别夜,持卷难眠。
纵然四国各有越蛟军、风驰军、掬月军、踏雪军,但是为数不多,各国仅仅拥兵十万,纵然加之禁卫军,各国兵马最多也不过三十万左右,然而,帝都养兵百万,加之近期白岩借皇攸瑞名义不断征兵,想必此时此刻也有百万多人,数目不容小看。至于一众将士是否同心同德,那自然是另当别论。
皇攸瑞忍气吞声,一声不吭,意欲何为?
不能片面地说明帝都忌惮舞影国兵马,对于帝都来说,风弄影的言行足以让皇攸瑞名正言顺地兴兵镇压,但皇攸瑞却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无动于衷。纵然舞影国与轻羽国连手,也不能排除这不会是一场硬战。
皇攸瑞若是出兵,号召悠霜国和歌月国相助,不能猜测出凌风吟有什么样的举动,但是乐訾熠定然会借此机会兴风作浪,趁机占有舞影国。当初乐訾熠转变想法,保皇天祁一命,便是有这样的用意。
可是皇攸瑞不动,白岩似乎也不急在这时,哪怕皇室的尊严受到践踏,皇权受到质疑,也不去挽救,不知有什么样的后招?这样的良机,如若就此错过,那么此后便再难伺机而动了。
是否遗漏了什么,疏忽了什么,隐瞒了什么?
灯火一直飘摇至天亮,沉思之人抱影一夜无眠。
清晨,云隐月方起身穿戴洗漱完毕,门口便探出一个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张灿烂清澈的笑容。
云隐月一见之下,连沉淀在脑海中的困惑也渐渐散去。
“无情公子早”小直端着一个托盘,笑嘻嘻地问候了一声,“这是含烟姐姐熬的山药粥,无情公子趁热喝。”
云隐月在桌案边坐下,接过小直小心翼翼递来的碗,随意地问道:“小直用过了吗?”。
“他呀,我第一碗才盛出来,他便偷来献给你了,哪有功夫吃啊”话音落下的同时,含烟自门外进来,同样端着托盘,笑容明艳,人面桃花,情致两饶,后面跟着冷冷酷酷的小曲。
小直倒吸了一口气,尴尬地嘟哝:“怎么能说偷呢”
扫视了站着的三人,云隐月淡淡地道:“都坐下来一起用膳吧。”
含烟径自坐在云隐月的对面,随意地端出三碗,摆好。
小曲冷冷酷酷地立在云隐月的一旁,果断地道:“小曲不敢。”仿佛发现自己的口吻太过僵硬,小曲似是思索了一下,解释道,“我们从来没有与公子一同用膳。”
小直看了眼凝肃的小曲,又看了眼云隐月,犹犹豫豫踟蹰不决。
“这里虽是凌王的别院,但是临行前凌王的话,小曲小直应该没忘了吧。”舀了勺山药粥,云隐月自顾自地用膳,口气依旧淡漠。
小曲一听,马上想起凌风吟的嘱托。
小曲小直,一路好好照应无情公子,凡事听从无情公子调遣,亦如本王在时。
“听凭无情公子差遣”他应该马上坐下,“亦如本王在时”他应该随侍在侧,而无情公子话中的意思,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前者。
小曲不作多想,马上坐下用膳,小直一见,心中顿时乐开了花,既然小曲都坐下了,以后若是犯了错追究什么,也不至于他一个人,小曲也不会说他迟钝、愚蠢,当下,小直嘻嘻哈哈地坐下。
小直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碗已经见底:“含烟姐姐,这粥真好喝。”
含烟粲然一笑,小曲稳稳地放下空碗,不冷不热地道:“千寻山初遇的那个晚上,我看你已经垂涎不已了,第二天早上,若不是我拦着你,你早就一个人喝光一锅了。”
对于两兄弟的嘴角,云隐月没有理会,含烟一笑置之。
三人已经用毕,而最先用膳的人还在细嚼慢咽。
“啧啧,看你这优雅的姿势,的确有点像凌公子。”含烟在云隐月对面双手支颐,细细地打量着云隐月。
不去理会含烟的胡言乱语,云隐月放下汤匙,左看了眼小曲,右看了眼小直,淡淡地问道:“凌王每次停驻别院,一般会有什么习性,比如是出门办事还是足不出户?”
“王不常出门,尤其是雨天,定然不会出门。”说到这里,小曲停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欲要解释,已经有人先他开口了。
“哪有,无情公子落崖那次,王不是已经破例了。”小直插嘴道。
小曲选择忽视,继续道:“王的行踪不定,只吩咐我与小直各自办事。”
云隐月看着性格迥异的兄弟,心内叹息,这么早便独立行事,实属不易,还要照顾不懂世故的弟弟,应该很辛苦吧:“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跟随凌王的?”
“十年前为王所救,两年前正式跟随王行走江湖。”
凌风吟是风凌天的事情,知道的人果然不多,连小曲小直都能隐瞒,知道的还有几人呢?想必连忘尘都不知道吧,否则凌风吟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
“小曲,你继续办凌王吩咐的事情,至于小直……”
“无情公子请吩咐。”小直兴奋地看着云隐月,一脸的跃跃欲试。
“逛街。”云隐月清浅地吐出两字。
“逛街?”小直一听,顿时垂下脑袋,一脸的失望之色。
云隐月无视小直垂头丧气的样子,事不关己地问道:“你身边有多少银两?”
小直掏出钱袋,倒在桌案上,一些碎银,几张银票,零零总总,大约有四百两。
“小直,四百两,你可以花几天?”云隐月仿佛不着边际地问道,连含烟都无法理解。
小直想了想,无情公子干嘛问他这些问题,以前公子都没有管他这些方面的事情,抓抓脑袋,茫然地道:“不知道。”
小曲欲要开口,云隐月玉笛一阻,示意他先不要开口说话,转而自己接着道:“今日,我要你散尽两百两再回来。”
含烟惊呼一声:“无情,两百两可以……”
云隐月清丽的双眸一瞥,含烟停住了话语:“小直,今日逛街与往常不同,我交代你一事,你务必完成。”
“是,无情公子。”小直的眼中又燃起斗志,脸上依然是不变的嘻嘻哈哈。
“日落前,用两百两银子买南街南玉山庄分号的米到北街郊外的乱葬岗,记住,一不许借用他人之力,二不许借用车辆,三不许借用牲畜。你可以施展轻功,但你需自己一袋一袋地送至乱葬岗。”
盯着小直,但见后者的脸上渐渐收敛了笑意,云隐月继续道:“如今正逢动乱,米价上涨,一石已经抵达三百余钱,两百两银子一共可以置办六石,以你的负荷程度,需六个来回,每个来回约一个时辰,再过一刻钟便是辰时,至日落申时之前,只有五个时辰,如何完成你自己随机应变吧。”
小直露出一副愣怔的表情,笑嘻嘻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看着一副不容拒绝而又严肃但事实上却是面无表情的云隐月,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接受。
云隐月起身,缓缓踱至门口,离开房间之前,波涛不惊地道:“如若不能完成,以后你还是与映真姑娘一道吧。”
话音方落,小直已经一脸委屈的跑出别院。
小曲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抹飘然而去的白衣,又看着小直眼带泪水地消失于别院之中。
含烟一脸无奈感慨地看着小直离去的背影,仿佛在说,你自求多福吧,转而却不得不对着小直的背影感叹道:“比起小逍心理受到的刁难,你已经幸运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