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不知为何,看到你受伤流血,这里……”凌风吟用右手指了指心脏处,温和一笑,“会隐隐作痛。”
云隐月顿感头晕目眩,无归路的那一剑,正好刺中凌风吟的心脏,不偏不倚,凌风吟此时指的正是伤痕之处。刹那间,云隐月全身冰冷,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禁不住的颤抖。
艰难地看着那双凄艳的凤眸,那张如兰的俊容,那抹凄婉的笑容,曾经以为可以忘记了,哪怕至少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可以忘记当初的那一幕,他在她怀里闭上这双眼眸之前,也是这样的表情。这三年来,每每午夜惊醒,都是这双眸,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便是这双凄艳的眼眸。
慌忙垂下眼睑,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在凌风吟眼中留下任何的痕迹,虽然知道,此时此刻的她,眼中的惊恐难以掩饰,身上的颤抖无法停下。
“听闻风凌天为云隐月挡下无归路的一剑,伤痕似乎就在这里。无情与风凌天、云隐月相交甚熟,不知无情以前是否认识我,是否知道我身上这一剑是为谁而留?”凌风吟将无情的一切表情尽收眼底,凤眸中带着戏谑,话语却仿如晴天霹雳一般,响在云隐月耳畔,“是为了自己技不如人付出的代价,还是为了——无情呢。”
“无情”一声清凉若水的呼喊,让云隐月仿如从噩梦中惊醒,仿如濒临绝望之时,凉风拂过,云隐月在刹那之间敛尽所有的情绪,滴水不漏,淡漠如初。
这一声呼唤还在几丈之外,云意然知晓林中还有凌风吟,只因凌风吟是风凌天,因而他这声呼喊算是告知林中之人来人是谁,也不至于唐突。
凌风吟收回手臂,雍容含笑地看着云意然清雅的身影缓缓而来,不经意间,就能想起方才云意然擦肩而过时所说的话。
“不要伤害无情,否则你会后悔终生的”
然而,云意然当初不知道,正是这句话,凌风吟才有了方才的举止。凌风吟错将此句理解为“不要伤害无情,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终生的。”而云意然的本意却是,“不要伤害无情,否则等你知道无情是谁之时,你会后悔终生。”
云意然来到石桌旁时,凌风吟已经恢复如初,雍雅而坐,云隐月亦是淡定如初,独坐轮椅。唇边的那缕血迹,早已经消散于凌风吟的黑色锦衣衣袖之中。
“凌王。”云意然对凌风吟温雅一礼之后,转首对云隐月道,“无情,含烟姑娘催促你回去。”
仿如千钧重担一般,云隐月艰难地抬起头,心中警告自己,眸中要带着五分淡漠,五分疏远,一定要直视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眸,嘴唇要轻轻开阖,声音要如眼眸一般,如斯想定,云隐月竭尽全力如流云般清浅地看了一眼凌风吟,淡漠中带着疏远道:“风吟,我先行告辞。”
“方才只是玩笑,无情不要介意,无情好好保重身体,切莫忧思过虑。”凌风吟轻摇折扇,凤眸中露出丝笑意,笑意却是不明。
走出棋林,云隐月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却是兀自强撑着,对身后之人道:“意然,出了何事?”
“先回房间,有样东西或许只有你知晓。”
凌风吟等两人在视线中消失之后,抬起右手,抚上胸口,心中苦涩,口中兀自喃喃地道:“似乎的确隐隐作痛呢”房中已经有四人,四人也不避嫌,随意围坐在一起,月白色长衫的淡雅男子,眼眸带着憔悴和焦虑;他身旁眸中透着睿智的男子,神色清朗,沉稳严谨;粉衣女子一手托腮一手戳了戳什么东西,无奈摇首;黑色劲装男子,冷漠地端详着桌上之物,一脸深思。
轮椅的轱辘声,惊醒了众人,四人马上从座位上起身,恭迎两人。
云隐月临近一看,面无表情,眼皮都未曾挪动分毫,只是笼于袖中的左手一颤,不自觉地抚上玉戒,仿佛想从玉戒上找到一丝力量。方才凌风吟之于她的惊吓,已经提醒她绝对不能轻易露出丝毫的脆弱与担忧。
“各位不必站着,都先坐下。”云隐月越发的淡定从容,仿佛事情并非迫在眉睫。她自桌上拿起方才众人细细打量的东西,一块普通的檀木,与铜币大小形状无异,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繁琐的雕刻,惟有一字,“这腰坠,我的确见过。”
云隐月一句话落,房中便是悄然无声,四人都等着云隐月接下来的话语,没人会去问无情公子的事情,哪怕是含烟,在外人面前,她也变得含蓄而又安静,隐约知道事情不同寻常。
唯有一人,从方才开始,便一直默默地立在云隐月身后,见云隐月陷入沉思,又仿佛带着追忆,云意然开口温文地开口道:“墨之,详细情况,你细细道来。”
“六日前,我与林羡途径嵋城,于郊外救得一名女子,彼时她气息微弱,左肩重伤,看其伤口只是简单处理一番,一直反反复复,裂裂合合,大约有二十日了。林羡认出那是箭伤,是歌月国越蛟军四将之一古翎的箭矢,他说箭虽是古翎所有却非古翎所射。古翎箭法在巧,而那女子身上的箭伤却是带着强劲的力道。当时我把她救下,帮她换药……”
说到此,舒墨之的脸色有几分不自在,继而又考虑到此时的情况,继续道:“她于次日晚上转醒,她似乎认得我,托我将此物送于无情公子,但我记得我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后半夜,林羡察觉有人,追出去,之后我便昏迷,再然后,我醒来之时,该女子不见踪影。是我大意,林羡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回程中又被诸人所缠,我又不懂武功,中了迷香。之后我与林羡细细查探房间,但是房中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
“应该不是取人性命,否则不会将该女子带走,不知该女子与歌月国有何仇怨?”云意然分析道,看了眼云隐月,带着安慰以及安定人心的语气道,“照行程来讲,他们应该还在帝都范围之内,如若他们现身,凡是钥城通往歌月国的道路都必须派人暗中盯着,如若他们不现身,那么只有静观其变了。”
云隐月看了眼众人,各各皆是一副深沉的表情看着她,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仿佛她即将面对的是生死殊搏,移开左手,右手轻敲墨玉笛,一如既往地道:“无妨,此事我自有主张。”
看了眼云隐月默然不语、云淡风轻,以及不愿详谈腰坠之事的表情,云意然对着舒墨之略微颔首道:“墨之,以你文弱之体,星夜兼程,想必很疲惫,先下去休息一下。”
舒墨之了然,站起身,拱手道:“无情公子,在下虽然不知道此人与无情公子是何关系,但是此人毕竟是在我手上失踪,在下惭愧,如有消息,还请告知在下。”
舒墨之眼中透着憔悴,月白色长衫褶皱不堪,带着一身的风尘,脸上的真挚诚恳让云隐月心下略微触动:“舒相客气,此人是谁,无情暂时不能相告,舒相救命之恩,无情先代她谢过。”
若非知道云隐月的个性,这句话,别人必定以为带着讽刺,对于舒墨之必定伤人至深。
但舒墨之是明理之人,他转身出门,林羡尾随而出,含烟与别夜相视一眼,同样径自出门,云意然望了眼云隐月,知道此时她想一个人静静,也不多做停留,随后而出,轻带上门扉。
众人离去,房中唯余一人,婆娑着“心”字,云隐月沉默不语,无悔、无伤、无心,各有一枚,这是无心所有,她的师妹。
居然又是乐訾熠,竟然敢对无心出手。乐訾熠亲自出马,以无心的能力,断然难以逃月兑,而无心竟然能一路逃至嵋城,想必是乐訾熠欲擒故纵,想引出所谓的幕后之人,嵋城北上便是钥城,而在嵋城与钥城两处都停留的人,除了她以及她假扮的凌风吟便已经无人,乐訾熠想必断定了这点,才在无心入钥城前,将无心劫走,他有备无患,而舒墨之只有林羡一人,独木难支。只是,无心怎么会与歌月国有隙,而且乐訾熠亲自动手。无心这几年又在哪里生活?
无论如何,想必这次是冲着她与凌风吟来的,云意然说的没错,无心此时应该无性命之忧,只能等着乐訾熠有什么行动。而且她相信,乐訾熠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或许,就在今晚也不一定,乐訾熠怎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别人的机会,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二十万兵器落入旁人之手,尤其是舞影国兵临两国边境,悠霜国却是异常安定之时。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此时毫无动静。
云淡星疏玉铁山晓,此时依然风平浪静。
天边抹彤云,此时仍旧无风无雨。
长沟流月去无声,棋林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一夜,整整一夜,于棋林中呆了整整一夜,派出去的人没有丝毫的消息,乐訾熠亦没有任何举动。是她太过自信自负?是她太过自以为是?
手,止不住颤抖,她怎能拿无心的命做赌注,她怎能让无心受到危险。
心乱,方寸大乱,再过不久,便是闯第三关,第三关,她不能不闯,她付出多少的心血,就为这最后一刻。
两难,为何她时时刻刻都是两难,为何要她面临两难的抉择。
不能乱,此时不能乱,乐訾熠还没有动手,想必他还没有等到最佳时机。最佳时机?眸中闪过一抹亮光,嘴角掀起一丝弧度,乐訾熠有取她性命的意图,那么他决然不会此刻对她动手。最佳的时机就是,乐訾熠在她与童鹤一战之前,用无心的性命威胁她,让她分身分心,方寸大乱,输得一败涂地。她与童鹤一战之后,就算她胜利,乐訾熠知道铸剑门的规矩,也知道童鹤一定会用尽全力,她一战下来,必定心力交瘁,那时她定然虚弱无力,乐訾熠想要她性命,何其简单。
只是,乐訾熠知道无心的身份吗?他为何那么肯定无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为何想到要挟持无心。莫非是……她能怎么忘了,无迹也有一枚,他亦是出师弟子,曾在乐訾熠身边呆过,他为了取得乐訾熠的信任,势必将无声谷的一切都说与乐訾熠。
想至此,云隐月不觉苦笑,至于苦笑什么,笑上苍捉弄?笑作茧自缚?笑人世悲凉?也只有她自己品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若真的是这样,她也无需两难,乐訾熠懂得如何利用,何时利用,但是,他却不懂得该如何真正的利用,他不知道她真正的顾虑。如若是凌风吟,或许便能一击必中,因为他知道如何完美的利用,让她永无翻身之日,两处都是败局。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感慨,自己未曾与凌风吟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