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试剑台,只剩两人的时候,凌风吟微微一笑,对着云隐月瘦削的背影,温和地道:“无情可是有话要说。”
“风吟是否还记得,曾经答应在下三件事?”云隐月额际冒着冷汗。
“第一,杀雪山六使。至于第二第三,还没有机会,不知无情有什么难事要我效劳?”凌风吟不觉有异,平稳地推着轮椅。
“乐訾熠的命,我若不能亲自手刃,烦劳风吟收下。”云隐月嘴唇苍白,冷汗细密布于额际,说出的话,却是异常的镇定,带着她贯有的云淡风轻。
“为何无情总是将如此血腥的事情交予我,让我甚是力不从心。”凌风吟依然毫无所觉。
“风吟可是后悔了?”云隐月眼神有些涣散,还能保持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凌风吟听着淡漠的声音,一切如常,仍旧没有留意,只是听着“后悔”二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神色不变,径自温和地道:“怎么可能凡是无情吩咐,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天地都在旋转,云隐月握紧墨玉笛,艰难地道了声:“多谢”
“无情怎么与我这么见外,也不见得无情对云世子这么客气。”隐隐察觉有些不同寻常,凌风吟继续推着轮椅。
云隐月没有听得此话,耳中嗡嗡作响,喃喃地道:“我若睡着了,风吟一定要唤醒我……”只有你才能唤醒我,现在我若睡着了,乐訾熠必定不会放过无心,可是我不能自抑,我也力不从心。
凌风吟看着云隐月手中的墨玉笛悄然滑落,头无力地侧向一边,仿佛一片落叶,安静无声的陨落。
心,刹那间慌了,又仿佛静止了。那一瞬间,凌风吟竟然呆呆地立在那里,毫无知觉,忘了嘴角该扬起什么样的弧度,忘了凤眸中该带着几分的温和,那一瞬间的失常,如若有人从背后偷袭,足以致命。
手,有些禁不住颤抖地执起云隐月的手,鼓起强大的勇气,缓缓搭上了脉门,仿佛一旦触破,便是无休止的噩梦。
脑中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纷至沓来,曾经,仿佛也有人对他说过,“那个谁,第二天我若还没醒来,就唤醒我。”仿佛是在每年的风雪之夜,总有一天,会传来这个声音。
指月复间,还能感触到虚弱无力的跳动,还好,只是睡着了,睡着便会醒来。
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重新艰难地扬起一个弧度,笑容依旧如沐春风,凤眸依旧温和深不可测。
看着安详躺在床上的云隐月,凌风吟心中不是滋味,哪怕是无视一切的无情,也好过现在这般死寂苍凉。
如此信任他吗?是否知道他的手段,是否知道他的心性,是否知道他的残忍,因而相信他有办法让他醒来,他是否该庆幸,无情于茫茫人海中,来到他身边,然后携手与共。
多么讽刺携手与共,共同患难。
在无情的心中,最重要的人,莫过于无忧居士,能让无情醒来,除了威胁无声谷,便只有那声凡儿。
睡梦中,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但是都很安静,安静的仿佛只是一个人的世界。凤凰涅盘,耗尽了她全身的余热,只剩一片冰冷,寒气萦绕全身,仿佛冰封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回到当初,初生时的她,渐渐为大雪掩埋。还好,当时应该不知何为痛,何为苦。
每当她蜷缩,每当她颤栗,每当她陷入越来越深的黑暗之时,仿佛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在她四肢百骸流淌,当她眷恋的时候,却又茫然消失,让人仿佛感觉即将爬出深渊之时却又失足落回的绝望,心也渐渐麻木了。当她又陷入越来越黑暗的世界时,当她不再眷恋之时,深渊顶端光明处,传来声声的呼唤,温柔而又多情,亲切而又痛苦。
痛苦?为何会痛苦,是谁在痛苦,是她吗,她为何很痛苦,锥心之痛,那声声的呼唤,她不想再听,她拒绝这样的叫唤,不是师父,不是师父的声音,可是为何又不忍不听。
醒来之时,已经不知是哪天的午夜了,看着身旁的凌风吟,恍然如同玉城客栈一般,只是,此时并非她握着凌风吟的手,而是凌风吟握着她的手,手上传来温暖的感觉,不是清凉,不是灼热,让人很容易沉溺的温暖。凌风吟一手支颐,一手为她输送真气,发丝微微飘摇,浓黑柔顺,紧闭的双眸,稍稍染上倦意,却掩盖一切的深谙不可测量,整个人一副温雅公子的模样,嘴角是温和无害的微笑,雍容华贵,却又疏懒邪魅,举世无双。若非这张俊雅绝伦的脸,活月兑月兑竟然是一个风凌天。
当初为何没有发现,他便是风凌天呢?
懵然中,云隐月不觉将视线停留在近在咫尺的俊颜上。
见他眉峰微动,长眉轻挑,隐隐有睁开凤眸的预兆,云隐月慌忙闭上双眼,凌风吟嘴角印上一丝深深的笑意,凤眸中带着一丝戏谑。右手食指与中指搭上云隐月的皓腕,脉搏一下一下,酝酿着生机。
“谪仙果然与众不同,一睡竟然是五日,悠闲自在,不问江山风雨,美人天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风吟在云隐月唇上印上浅浅的一吻,满意地看到云隐月眉峰一动,眼眸微颤,想要睁开却又犹豫着不能睁开。
抽回手,凌风吟笑得志得意满,起身抚平了黑色锦衣,优雅贵公子笑容满面地缓缓走出房间,离开前,似清风吟唱般的声音响在房中,魅惑而又慵懒。
“不知无情对方才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可还满意。”凌风吟意犹未尽地道,“无情装睡的模样还是挺可爱的。”
说罢,凌风吟轻摇折扇,扬长而去。
一觉醒来,为何觉得凌风吟又变了,好比玉城客栈那天醒来,凌风吟的行为举止有些莫名其妙,如今,雍雅中带着邪魅,含蓄中带着调侃,温和中带着关心,行动雍容而又轻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看越像那个谁,越看越像那只狡猾的狐狸,虽然他本就是那个谁,但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当初没有想到童荷的逍遥剑远远高于其兄童鹤的剑术,她也没想到她一睡竟然睡了五日,不知期间错过了多少的事,乐訾熠是否有所行动?看来还得问问别夜,是否有乐訾熠的行踪。
未等她出声唤人,凌风吟去而复返,左手托盘,右手折扇,云隐月心中一跳,为何越来越觉得他像那个谁,无论言行举止,不再只是纯粹的优雅高贵,而是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感觉,眼前的人,仿佛重迭了一般,浑身散发着邪气,她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在下真是荣幸,能两度喂无情喝粥。”说罢,凌风吟径自于床边坐下,从容自如,仿佛习以为常,只是狭长的凤眸略略缩小了弧度。
云隐月一见,难得没有抗拒,没有反驳,相当配合地就着勺子喝粥,眼眸余光却是不经意间的划过那双精粹的凤眸,墨玉般有光泽,狭长柔美,似乎酝酿着狂风暴雨一般。
云隐月一心一意注视着凌风吟,刚含着白粥,察觉不对,电光火石间,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凤眸,只能痛不欲生地咽下,方咽下,便忍不住“咳咳……”
一张苍白清秀的脸,霎时染上一层红云,清眸中浮起丝丝的氤氲,却是有怒不敢瞪。
“无情怎么啦这粥色泽还算清澈,不至于难以入眼吧?虽然跟玉城相比,的的确确有些不同。”凌风吟仿佛不知所觉一般,温文尔雅,一副浑然不知的表情,“莫非是无情嫌弃我,哎好歹我也是念及无情睡了五日,滴……米不沾,恐怕饿坏了,因而初入厨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情可知道,在下为这一碗粥可是耗费了不少心思,在下还特意向含烟姑娘请教无情的饮食习惯。”
云隐月抬首望向凌风吟,等着凌风吟的后话,纵然像往常一般静如平湖,但在凌风吟眼中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彤云为胭脂,黛眉秀气,泪眼朦胧,好一副娇媚的模样。
凌风吟狭长的凤眸一挑,带着五分邪气,五分无辜地继续道:“我知晓无情喜欢一笑楼的十里飘香,就大胆地猜测无情应该同样钟情于一笑楼的彤云粥,所以尝试着为无情做了一碗,没想到无情似乎并不欣赏。”
彤云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多了一味山葵,多数食彤云粥者,因辛辣之故,脸呈彤云一般的红云,故而得名。
什么叫向含烟请教她的饮食习惯,什么叫喜欢十里飘香就钟情于彤云粥,故意地,绝对是故意的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初入江湖惨痛的历史,就是被眼前这个笑得温和无害,还没有忘记她的风凌天,连蒙带骗外加威胁地喝下彤云粥,自此,她从来没有碰过彤云粥,连带山葵都避而远之。
看着云隐月若有所思,神思飘忽的模样,凌风吟故作了然地道:“看无情羞涩的模样,莫非是难以启齿之事,难道是要我像这五日以来喂水给无情喝那样。”
喝水就喝水,说得这么晦涩不明,拐弯抹角,还当什么事另有隐情一般。
看着对面之人,轻摇一勺,云隐月全身颤栗,如临大敌:“我……”
我饱了,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不喜欢吃,她对着凌风吟决计说不出口;我……等粥凉了,太不现实。一向应对自如的谪仙公子,在刹那间,理屈词穷。
“原来无情这般紧张,这五日,倒是叫我忽略无情的感受了。”说罢,看着云隐月侧首避开,凌风吟含笑将这一勺粥含进自己的嘴中,右手穿过青丝抵住云隐月的后脑勺,扳正云隐月的脸,抵上云隐月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