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小姐,茶来了。”灵动的丫头,热情的称呼,一蹦一跳地端着茶盏来到房中,茶水丝毫没有溢出,忽然,映真看到轩辕芷的手指,再次惊呼道,“小姐,你怎么又刺到手指了。”
轩辕复稳稳端坐,一副毫无所知的表情,余光瞥向暗暗擦去指尖血迹的女儿一如既往的刺绣,微微一笑。
轩辕芷烟眉微笼,嗔怪中带着一丝恼怒:“映真,如此大呼小叫,不识礼数,早知如此,我便应该将你留在残心渊中。”
映真一听,心中焦急,呜咽道:“小姐……”
轩辕芷略微摇了摇头,无奈地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我还要与爹爹说说话。”
轩辕复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芷儿心乱了,心乱便有些心浮气躁,心浮气躁便难成大事。”
“爹爹,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黔首敛眉的女子,不再掩饰心内的焦虑,手中却仍然固执地绣着那天的旭日,柔和的光芒却刺痛她的双目,眼中的泪水倔强地在眸中打转,没有落下,“爹,当初我们是否真的错了。”
“无情公子现在还只是无情公子,便已经让你手足无措了,她若不仅仅只是无情公子,你当如何呢?”轩辕复略微摇首,无奈叹息,他的这个女儿,怎能与云隐月相提并论,终究是输云隐月一筹,就连天下第一美女云倾月,也不能与云隐月相媲美。天地间,还能有什么样的女子可以与云隐月并驾齐驱。难怪凌风吟是否失去记忆,终究还是不能抗拒地走向云隐月,哪怕这个女子早已不复曾经的张狂。仅仅只是平淡如水,一样牵动人心,就连天下第一公子似乎也没有抗拒的力量。
轩辕芷抬首,看着神色不定,一片凝肃的白袍男子,不解地问道:“爹爹这是何意,什么叫无情公子不仅仅只是无情公子,女儿不明白。”
“芷儿,凌王有一半轩辕氏的血液,若非如此,爹爹怎会以折损寿命的代价护得他一命。凌王若要为帝,必须借助我们的力量,这新朝后位,他已承诺,非你莫属,只要你成了帝后,轩辕氏的复兴指日可待。”
“可是,爹爹,云隐月还尚在人世,天哥哥若是记得前尘往事,若是发现我的所作所为,天哥哥怕是不会原谅我了。即便他承诺后位,还能一如往常吗?”。
曜朝颠覆已经将近三百年了,还能复兴吗?自小,爹爹便一遍一遍的讲述着复兴的使命,冠上轩辕姓氏,这个前朝尊贵的姓氏,她的人可以是平凡的女子,但是她的心却不能属于一个平凡的女子。
天哥哥,那个雍雅温和的男子,自她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已经芳心暗许,那时,似乎是八岁呢,她身体羸弱,只能眷恋着床榻。
只是后来,慢慢地,她便发现他永远对人是那般的疏离,哪怕浑身散发着亲切,带着和风一般的温柔,深邃的眼眸,有着她不能抵达的海岸,永远隔着一层渺茫的烟雾。唇边的那缕笑意,不会加深,直到十年前的那一晚,在谈及一个人的时候,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淡淡的兴趣与玩味,那双凤眸熠熠生辉。那时她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因而没有在意,以为只是一时的兴起,虽然心中带着莫名的慌乱,但她依然静静地守候。
可是,渐渐地,她发觉错了,错的离谱。自那以后,优雅的男子喜欢上了江湖,很少出现在残心渊,她望着窗外的繁花,花开花谢,等来的,也不过是黑色锦衣公子的一次到来。一样的笑容,一样的神色,一样的眉目,俊逸雅致,每一年的一次见面,如风般的男子都在悄然改变,丰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可比拟的贵气。
世人眼中“履霜踏雪笑前生”的天沉公子,已经属于一个“海阔天高任纵横”的称作云隐月的女子。
天沉月落,仿如一个不会沉落的传奇,在煜朝掀起了跌宕起伏的传说,她知道,一切都已破灭,绝望,来得刻骨铭心。
然而,在她绝望的时候,正是她的爹爹,眼前的白袍男子,早已看穿一切的父亲,带着奄奄一息的天沉公子,她的凌天哥哥,现在却不得不改变称呼的天哥哥,告诉她,她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凌风吟,一个没有云隐月的凌风吟,一个只属于她的凌风吟,只要她喂他喝下那碗药,并不断地在他耳畔念着自己的名字,这样,等沉睡的男子再次醒来之时,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地拥有所有的温柔。
的确,她拥有了,恬不知耻地享有了三年的呵护,直到无情公子的出现,一切又变得如十年前一般,她无能为力地看着她钟情的天哥哥又在悄然改变。难以进入的禁地,就算三年来她也未曾进入,疏离的心,再次注入一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不能扭转。
因果循环,她种下孽业,是否该得到惩罚。
“残心渊时,爹已经有种预感,无情公子定然是阻我轩辕氏复兴的障碍,所以,爹不得不处之而后快。”
“我知道,所以爹爹才让宣听出手,逼得无情公子差点落崖。”轩辕芷落寞地道,当初,自己的心,是否很丑陋。
“其实,云隐月早已与凌王相见,且相处多日。”
“什么?怎么可能?”轩辕芷不能相信,也不相信。
“因为无情公子便是云——隐——月。”
手中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滑落,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茫然地望向她的父亲,不知所措,仿佛还不能意会这句话的含义。
“云隐月是个谜,行踪难测,让人防不胜防,有谁会想得到曾经‘海阔天高任纵横’言行无忌的月落会成为冷血无心的无情公子。三年前,爹可以让风凌天忘了云隐月,但是三年后,爹已经没有办法让凌王忘了无情公子。然而芷儿须知,有一种人,对你毫无威胁,那便是死人。芷儿好好思忖吧,若是想通了,再找爹商量不迟。”
白袍男子挥袖之间,已经走出门外,那双与沧桑面容浑然不符的眼眸,透着冷酷。
凌风吟已经知晓云隐月的身份,也能知晓当初连同云隐月记忆一起埋葬的不该知晓的残心渊的秘密。想让芷儿登上后位再图谋轩辕氏天下已经不可能实现,如今,惟有凭借自己夺取天下。
雪纱烟罗裙女子,呆呆地凝望着前方,不知所思,因而也根本不可能料到她慈爱的父亲所思所谋。
只有死人才能毫无威胁,但是那样纤尘不染的人,若是死了,该是多大的悲哀,是天哥哥的悲哀,也是她的悲哀。
无情公子竟然是云隐月,纵然山水寂灭,她也无法想象,是缘还是劫呢?咽下所有的苦涩,轩辕芷三番两次地拾起轻巧的银针,最终将银针捏在指尖,兀自将那轮旭日填补,却不知一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悠霜国自向歌月国宣战以来,不似舞影国之后的悄无声息,而是真真正正地展开了攻势。双方势均力敌,不能越雷池半步。
屏城有寒霜驻守,翟城有苏潜镇守,踏雪军与越蛟军纹丝不动,禁卫军已经交战数个回合,各有伤亡。
“先生,王何时下令让我那些兄弟们上阵。”一张女圭女圭脸的寒霜,掀帘进入房中,手中银剑搁在桌上,灌了几口水,衣袖一擦,半带着不耐烦,强压着火气。
“时机未到,王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乐子杰只用左手将信笺绑在墨鸽脚上,灵活仿若双手,走至窗边,单手放飞墨鸽,复又踱回书桌后坐下。
寒霜顿感垂头丧气,到了都快一个月了,小规模打打闹闹,打仗像打架,他又不是小孩子,这有什么好玩的。寒霜撇了撇嘴,动了动唇,一副无聊的样子。
“苏潜可是越蛟军四将之首,不得不顾忌,寒霜还是稍安勿躁,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王的消息,到时寒霜想要如何攻城掠池,带领踏雪军踏平歌月国,王自然不会阻拦,我也定然全力支持。”
“到时到时,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寒霜不耐烦地道。
“苏潜在定、向翼在统、古翎在悬、广离在韵,四将之中,古翎广离尚武,苏潜向翼在谋,寒霜与众将士跃跃欲试之心,王定然能理解,但是同样作为四将之首的暮霭不在,纵然寒霜以‘快’闻名,王也不得不多加顾虑。”乐子杰高深莫测地道。
“怎么一个个谋士都喜欢拐弯抹角,你直说我谋不如人便是了,这点我认了。”寒霜没有避讳地道。
“踏雪军素有深藏不露,行踪莫测之誉,杀鸡焉用牛刀,这类叫嚷劳苦之事,何须出动踏雪军。”乐子杰适时安抚道。
“罢了,你与王在想些什么,我懒得去理会,记得开战的时候叫我一声便是了。”信手执起桌上的宝剑,寒霜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径自离去了。
乐子杰浅笑摇了摇首,对方才少年将军的无礼之举,一笑置之。
登上屏城城楼,黄沙飞扬,一片荒凉的景象,两军偃旗息鼓,鸣金收鼓,一日的战斗,已然落幕。宫中尚存的两万禁卫军,皆是易安侯的精锐之兵,从两万禁卫军中选出的可作为另外用途的人,共有一万五千,剩余的五千已经被王调至北夷镇守。加之与北夷交战中幸存的一万兵马,共两万五千的兵马。钟成率领的五千兵马另做打算,而两万兵马经过连番的小规模的交战,已经所剩不多,等这两万禁卫军一个不留的时候,想必才是真正的开始。
仰望对面的暗红旗帜,张狂摇曳,咧咧作响,乐子杰双眸不自然间眯成一线,继而低低一笑。
很快,很快便再也没有歌月国了,寒霜蠢蠢欲动,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也已经迫不及待,暗红的旌旗,将要落下,如同夕阳,总要西下,只是一个再也不能升起,一个还有所谓的明日。
羽扇纶巾的男子,独自伫立在城头,垂首看了眼毫无所觉不能动弹的右手,露出冷酷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