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众人屏息聆听,待得天地间只剩下寂静时,依旧不敢呼出声,即便是鼓掌,也显得苍白无力。仿佛只要有一丝的响动,那紫衣公子就会带着白衣公子凌波踏水而去。
风弄影从怀中抽出一截桃枝,比一般清丽的桃花更艳更清更香,还带着温热的气息,花瓣在风中轻颤,仿佛还带着一丝倔强和不甘。
“无情,第一次看到你笑的时候,我便无法自拔的认为,你要是女子该多好。第二次见你笑的时候,我便认定了你是女子。只是后来,你的决绝与孤高,却让我犹疑你到底是男是女。再后来,我便想,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想将你留在身边。”云隐月心中一凛,又听得风弄影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永远也得不到你。”
云隐月沉默,此刻,她唯有默然以对,此情此景,是她所料未及。当初,她答应风凌天以真面目示人,便不想多惹是非,加上隐姓埋名完成师父遗愿,故而女扮男装,知道她是女子之身的人少之又少,知道她是云隐月的人,两人早已不在世上,微尘大师自可信赖,凤凝月无须担心。只是,就连含烟,她都未曾将真正的身份告之。如今,多了一个云意然对她知根知底不说,现在,又多了一个风弄影。或许,云意然说得对,她的笑暴露了太多。
然而,云隐月却不知,只为一张容颜动容的人,是凡夫俗子;而为容颜深处的灵魂动容的人,是莫逆之交;而透过容颜寻找到与自己灵魂相契合的,那便是所谓的情。
此时此刻,情之一物,让云隐月措手不及。以前,也有人或羞涩忐忑或坦白直率地在她面前表白,但那时她是彻彻底底的女子,是言行无忌的云隐月,是只将一切当做游戏的女子,而不是现在的无情公子,在外人眼中是一名男子而已。如今,风弄影这般认真与坦诚,若是当初,她或许还会考虑吧,只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一切不过是一场命运的捉弄罢了。
风弄影略微侧过身,举起手中的桃枝,道:“无情,这是我为你折的桃花。”桃花是舞影国的国花,而风弄影手中的这截桃枝,正是从随影宫采撷而来,不知道为什么,风弄影总有一种错觉,今日定会遇上身边这个人,又或者,是想见想的疯狂,才敢随时随地准备。
煜朝最美的桃花在舞影国,舞影国最美的桃花在随影宫,举国皆知,风弄影世子出生的那日,舞影国一夜之间,桃花竞相开放。
“你该送给云倾月的。”云隐月的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无波无澜,仿佛形同陌路,存在于另一个难以触及的世界。她知道桃花代表什么,所以,她不能收。云倾月,她从未谋过面的孪生妹妹,即便在轻羽国,她也未曾见过。嫁给风弄影,未尝不是件好事,而这枝桃花,应该是倾月的。
“我想送的人只有你。”风弄影心中苦笑,是啊,他根本无动于衷,就连方才那句怀疑的话“无论你是男是女”,他连眼皮都不屑为之一动,哪怕生气,都不会。
“你是风弄影,舞影国世子,即便放荡不羁,莫在此刻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无端给自己惹得骂名。你的雄图伟志,莫要付诸东流,风世子,愚蠢,不是用在这个地方。”乍听之下,本应透着关怀和劝解的语气,一个旋转之间,讽意刺心,只是,清冷的话语,听不出云隐月的情绪波动。然而,一个风世子,却让风弄影如遭雷击。
空气里,流动着僵持的气氛,云隐月打破此刻的悄静:“弄影似乎醉了。”
“我,千杯不醉。”风弄影故我坚持,不愿下这个台阶,只是没有那般意气风发,将所谓的自尊,所谓的脸面,所谓的一切都踩在脚下,风弄影强迫自己,强迫自己无视云隐月的绝情,强迫自己没有听到任何的言语,“无情,可愿收下这桃枝……”
过了很久,僵持在空中的手犹似不甘心落下,风弄影继续道:“我别无他意,权且当作我们相识一场,这样,你也不愿吗?。”
“弄影,今日之后,我们或许只能是敌非友,再相见,你不必手下留情,我亦不会优柔寡断,这便是我对你的忠告,算是轻羽国你助我之情。”感觉到背后的人身体一颤,云隐月推开手中的瑶琴,本来,他们不用走到这一步,不用刀剑相向,沙场相见,但是,世上多了一个凌风吟,一切,便似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了方向。
果然,人还是斗不过天,天要你亡,即便殊死搏斗,终究避免不了一个亡字。而天要算计你,即便你具有七窍玲珑心,耗费毕生精力,也逃不过命运安排。
或许,风弄影太像当年的自己,放荡不羁,因而,不愿他像自己这般,一夜之间,失了本性,判若两人。轻羽国,是她算计他在先,毕竟是她有愧于他。所以,哪怕暴露什么,云隐月还是开口道:“随影宫下,有你要找的人。”
没有弱点的风弄影,便可以像一把利刃,锋利难挡。
“我们之间,只有交易吗?。”无情,帮你,我心甘情愿,可你,却视之为一种束缚,定要偿还,如此,我们之间,连朋友也不算吗?是敌非友,为什么一定要站在对面,而不能并肩而战。
眼中痛色一闪,扬手,桃花月兑手而去之时,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堪堪握住了桃枝,只是,桃枝未必怜香惜玉,在云隐月纤细的手指划过一道小伤口,风弄影没有看到,云隐月不甚在意。
“弄影,你本该是怜花惜花之人。”正因如此,我才提议云意然将倾月嫁于你,希望你可以好好待她,可是,为何会这样,难道一切都错了,“也罢,就让这桃枝见证一切吧。”见证这场友谊的开始,也见证这场友谊的结束,这模糊不清的关系,早点结束,对谁都好。
但是,在众人眼中,事实未必如此。花神节,桃枝本是定情之物,紫衣邪魅男子将桃枝献给白衣清俊男子,这本已是惊世骇俗之举,而如今,白衣公子坦然握住桃枝,那代表着什么,众人不禁一片唏嘘,倒抽一口冷气。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舞影国世子啊。”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湖的静寂,也打破了众人脑中的既惊愕又旖旎的想法。
风弄影转向声音的来源,一辆豪华的画舫,富丽堂皇,极尽奢靡。船头,一身着黄色华服男子,左手搂着一个身穿火红春衫的浓妆女子,吻着浓妆女子的脖颈,右手在一个身穿水绿春衫的女子腰间模索,女子的春衫半遮不遮,还能看到雪白的香肩。
邪魅的气息在风弄影身上散发,桃花眸中不羁的狂傲渐渐晕开,想来,这位就是帝都来的太子皇天祁,此时前来,不知道有什么意图?而乐訾熠,是否就在画舫之中呢?
“阁下哪位,竟然认得本世子,不过今日花神节,本世子微服出巡,准备与民同乐,阁下也不必拘束,尽情享乐。”风弄影慵懒地道,一贯的风流倜傥,桃花眸似阖非阖,看得火红女子和水绿女子一脸情醉和痴迷。
“大胆,太子殿下在此,风世子还不快快行礼。”皇天祁身边的小厮厉声喝道,声音嘶哑,一看便知是跟随皇天祁而来的内侍。
“什么?行礼?不用了,阁下不用向本世子行礼,本世子不是说过吗,今天大家一视同仁,平起平坐。还有,阁下不要这么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本世子说了要低调一些,如果大家都知道了,还怎么与民同乐。”风弄影眼中透着醉意,脸上还带着残存的酒意,慵懒魅惑,足以令万千少女芳心暗许。
内侍见风弄影一脸醉意,眼神迷离,又见皇天祁的脸色越来越阴鸷,左右为难命悬一线之际,他看见了风弄影身边的云隐月,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开喉咙嘶哑地叫道:“穿白衣服的,快让你家世子起来行礼。”
云隐月把玩着桃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动于衷。
内侍见此,心里越来越急,心中暗自叹苦,凉风习习的春夜,早已冷汗涔涔,他不得不对着云隐月背影吼道:“你个奴才,你家世子醉了,你应该没醉吧,还不快扶起你家世子给太子殿下见礼。”
风弄影桃花眸危险地眯起,眼中的怒气与杀气凛凛,正待发作,一只冰冷纤细的手扯住了他的手腕,柔软细腻的触感令风弄影身体一颤,连带眼中的危险气息化作一湖春水,足可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大胆,将那个傲慢无礼的奴才拿……”下字还未出口,便湮没在喉中,再难出口,喉间插着一瓣桃花,分寸拿捏得当,未置人于死地却让此人以后永远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