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修翻身坐上马车,抱拳之后,便驱使着马车离开了。
去往舞影宫的路上,高贵至淡雅的马车仿佛要顾虑马车中的人,缓缓而行,并不急促,路上时不时地传来纷纷的议论,纷至沓来的流言,无不阐述着昨夜的是是非非。
“好大的一场火,房屋都成了废墟了。”
“就是,风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大的火,昨天夜里简直是烧红了半个天。”
“昨晚很多人都在沉睡,大火燃起之时,火势蔓延迅速,很多人来不及躲避逃难,都被活生生给烧死了,可怜呐。”
“这还不止呢,听说昨晚王宫里也走水了。”
“所幸世子无恙,一大清早地便奉王命已经派人安顿逃生之人了。”
“本以为世子风流成性,哪管我们的死活,没想到世子还是关心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
“说起世子风流成性,听说昨晚世子和无情公子在一起游湖。”
“岂止,还互许终身呢。”
“应该是醉了吧,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说起这事,我刚刚还听说,帝都来的太子昨日差点葬身火海。”显而易见,这人说话的声音几近呢喃。
“我也听说了。”另一人的声音也形同蚊声,“好像还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昨晚已经怒气冲冲地进宫要王彻查此事。”
“王于半夜召集群臣,看来事情严重了。”
“听说昨天还是兵部于大人纳妾之日,都第九房夫人了,本来准备洞房的于大人,还未*宵一刻,便被急急招至王宫商议。”
“听说这个如夫人貌美如花……”
听不进后面的话语,云隐月睁开双眸,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挑开纱帘,仿似与她无关一般无所关心地扫了眼比之别院还要惨不忍睹的场景。
焦黑的废墟中,一些房梁还半搭着,偶尔发出杂物落地的声音,卷起一股尘埃。几处还冒着几缕黑烟,逃生的人或跪在废墟里茫然无措,神情呆滞,或在废墟中四处寻找自己的亲人,双手沾满血迹与灰尘,那满目的悲怆,那满身的伤痕,那渐渐濒临绝望却依旧不肯相信的悲哀,刺痛了众人的双眼,看不过去的旁观者也渐渐帮着寻找被压在残垣下或许还存留一丝气息等着被救援的人。
放下车窗口的帘子,云隐月还能听见呼喊与啜泣声,声声撼动人心,云隐月重新闭上双眸,无动于衷,又或者只是掩饰难以淡然的心绪,不想平静的双眸流露出与往常不同的神色。
是他吗?还带着丝毫的犹豫,只是仿佛下意识便认定了一切都是那人的所作所为。
地狱之火,地狱八鬼的地狱之火,怎及那人的地狱之火。只是,昨夜的那场火,凌风吟似乎已经说过,被人捷足先登,不过纵然不是他所为,应该多少与他有所牵扯。或者说,他也想过玩火。而且,既然知道注定会有一场浩劫,却不去阻止,罢了罢了,还能期待什么,不是火上浇油,或许已经是万幸了吧。
照理来讲,且依据昨晚的风向,这场大火并非由她别院所引起,而是多处同时引燃,因而波及风城各处。这样四处点火,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想声东击西,趁乱打劫。
由此看来,刺杀她的人与纵火之人或许不是同一个人。
内忧外患之际,这把地狱之火,烧得人心慌乱,不过,风弄影连这点小事都难以招架,何谈其它,更遑论君临天下。只是,有多少无辜之人葬身火海,放火唆使之人如此行径,未免视人命如草芥。师父爱民如子,纵然她并非良善之辈,但也没必要牵扯黎民百姓。
至于御宇令,皇天祁丢了御宇令,到底是谁的杰作?乐訾熠有这方面的必要,凌风吟似乎也乐见其成,只不过,比起御宇令,皇天祁的命似乎更让他们有兴趣。
从白岩将帝都唯一的一个皇子遣到四国之中可见,他的野心昭然若揭,皇攸瑞荒废政事沉迷酒色,白岩正好可以独揽朝政,女儿都能随便送人,更遑论是外孙子。只是那个位子,白岩似乎没有想要尝尝是何滋味的意图。不过,白岩所做的一切,或许只为他背后之人,连女儿孙子都能牺牲,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使他退让到这个地步。
近段时间,连云醉阁都不曾查到传信之人与白岩真正幕后之人的消息。还有,皇攸瑞真的如传闻一般昏庸荒诞吗?踩着兄弟的尸身登上皇位的人,真的是易与之辈?
自古能站在那顶峰之人,无不是踩着众人的尸身慢慢登上,她知道,所谓的牺牲不可避免,只是,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形同屠戮的手段。
“怀修将军,贵国冷琴公主身体可安好。”
帘外驾车的男子一怔,随即释然,清俊的白衣公子不问王宫之中的情况,不问王上的情况,不问世子的情况,却问公主的情况,世人诚不欺人,无情公子算无遗漏。只是,这样的人,如果站在对方,便是一把利剑,而刚才,依据凌王和无情公子的言行,无情公子,毫无疑问,在将来会成为他们世子的敌人。只是现在,世子邀请无情公子*中作客,其中的是非曲折,似乎剪不断理还乱。
想不明白便不多想,也懒得想这些事情,怀修懒散地靠着车壁,悠然驾着车,懒懒地道:“公主无恙,多谢关心。”
传闻舞影国风驰军四将之一的怀修其貌并不张扬,一贯懒散,仿似不理军事,而敌人往往便会疏忽这一点。祈赫虽为四将之首,但这怀修从各方面而言皆不逊色,唯一的缺点便是懒,忙中偷懒,闲中也偷懒,而祈赫的优点便是以德服人,能者多劳。
如今风弄影让这个人来接她,表面视为怠慢,实则顾虑周全。亦如踏雪军之寒霜、越蛟军之广离、掬月军之郁音,一个长着一张无害的女圭女圭脸却轻功卓绝心寒如霜,一个长袖翩翩精通音律但杀伐果断弹指间可取人性命,一个英姿飒爽豪气冲天但犹醉酣战。隔帘而坐的怀修,犹如伺机而待的猛虎,只是以懒散来掩饰而已。
四军十六将,岂有无能之辈。
风冷琴尚且安然无恙,那么宫中的那场大火,怕是让风冷琴手足无措,出离轨道了。好巧不巧烧得恰是随影宫,这个时候,一步错步步错,风冷琴此次的意外,足以落下可大可小的把柄,只是权且在于人们如何去想。
如今的历史,是由百姓或是后人书写,至于叱咤风云的人,自然懂得如何去粉饰太平。
希望明年的舞影宫,能热闹些,太平些,也能喜庆些。
马车长驱直入,没有任何的阻拦,在随影宫前停下。
怀修刚刚从车驾上跳下,早已有人掀开车帘,钻入马车之中。
云隐月本要下车,猝不及防忽然进来一人,依旧是熟悉的身影,灼热的怀抱,但浑身笼罩着的气息却是那么令人似曾相识。
云隐月顿觉无力,最近似乎总在别人的怀中兜转,这种感觉很不妙。风弄影太过耀眼,他的怀抱带着如日般灼曜的气息,只是她早已不需要这种温暖,这种可以燃尽一切的炽热,她或许应该说是趋之若鹜吧。凌风吟温和如风,雍雅高贵,他的怀抱,亦如他的人,神秘难测,掺杂了太多的杂质,表面无害,却不得不时刻提防。她唯一一次的安然入睡,便是寒疾发作时在那个清雅的怀抱中。
云隐月垂眸,掩饰眼中的波澜,那双怜惜的清眸坚定的神色,在那一刻,她竟然没有勇气面对。
权利的争斗果然是个无底洞,就算自己想要置身事外,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昨日说离别,今日便再见,果然世事无常。
只是,此刻的风弄影,与几个时辰之前的风弄影相比,唯一的区别便是添加了一份感同身受的沉痛。浓浓的悲伤,在卷帘放下的瞬间,在隔绝外界的那刻,彻底爆发。
狭小的车厢内,风弄影紧紧搂着云隐月,埋首云隐月的颈间,似想汲取一丝安慰和温暖。
“无情,她好狠的心,好毒的心,她怎么可以如此对待母妃。母妃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并不比云王对待倾月公主差,可她呢,她将母妃一关便是十多年。十多年,她怎么做得出来”风弄影越说越激动,连带着手上的劲道都不能掌控。
云隐月感到痛意的时候不免还是一惊,传闻风弄影母妃早已过世,怎么,原来,他应该很伤心吧,毕竟,两个都是他的亲人。
只是,他,应该找错对象了,云隐月如是想,冰冷的她怎么可以温暖阳光般的他。但是,她没有推开,一如磐石不动,静静地坐着,不由自主间,她抬起了右手。颈间忽然有湿热的触感,那种湿热的感觉如闪电般直击云隐月全身。
眼泪,男子的眼泪,一个男子流泪代表着什么,是失去他刚刚才获救的母妃吗?只是她,果真无心无情吗,师父离世的那刻,她竟然没有眼泪。无力地垂下右手,怔怔地看着莹白柔女敕的双手,眼中一片茫然。
自嘲一笑,她与他,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狭小的车厢内,两人相依,心却相距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