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云隐月对着站在无归路身后收回兵器的无命问候道。
“大师兄。”瘦削的男子,拔出染血的利剑的那刻,手中还带着一丝颤抖,勉力含笑道,仿佛不敢相信多年的隐忍竟然有成功的一日。这一日,等得实在太久了,若是再久一点,不知道是否还能忍下去。
无归路霎时明白了什么,却已经不能开口说话,嘴角留着血迹,只是神智依旧清明,听得进任何的话语。曾经,他以无迹的身份混入无声谷,给予他们重创,如今,无伤以无命的身份进入幽冥阁,给了他致命一击。
乐訾熠朗目一凝,无情,无伤,无声谷。六大公子之一的无情公子竟然是皇攸敦的儿子无凡,而幽冥阁如今的第二杀手,竟然也是无忧的弟子。而化名吴迹的无归路曾经说过,皇攸敦早已有三名出谷的弟子,无伤是其中一人,那么,还有两人是会是谁?
“无迹,师父当初念你受制于人,不想取你性命。”云隐月站立在雨中,发丝浸染了雨珠,白衣晕开了湿晕,“但你不知好歹,屠杀无声谷众人,死罪可免,活罪难恕。”
云隐月转首,望向瘦削的男子:“无伤,你说该如何处置这人呢。”
看着越发静然的云隐月,无伤回道:“大师兄,这一剑,足以让他难再习武,这一剑,已经两讫了。这既不违背师父的心愿,也为无声谷报了仇。而且,最终的仇人并不是他,那人还在帝都精心谋划。”
“可我还尤不解恨。”慢慢踱至趴在地上的无归路身旁,云隐月抽出无归路手中紧握的沥血剑,细细端详。
“无伤,当初师父救他回来时,他便是用沥血剑自伤,那样的伤口却也让人不得不信以为真,信他遭无归路追杀一路逃难。如今,他既然不是无声谷之人,那么,当初他从无声谷所享受的点点滴滴,都一并奉还吧。”
说罢,云隐月举起沥血剑,便是毫不犹豫地落下。然而,落剑的那刻,手腕一紧,却是无伤制止了她:“大师兄,师弟在此,怎能让你动手,要也是该由我出手。”
“师弟这些年辛苦了,这点事,我可以自己处理。”云隐月与无伤僵持在哪里。
“大师兄,既然是这点事,那么就由师弟代劳,这些小事,大师兄何必脏了自己的手。”无伤知道云隐月不喜染血,那么,他可以代她动手,而他也不愿意那袭白衣染上罪恶的血迹。
“无迹来的那天,师弟不在,那么,由我来说,师弟动手吧。”云隐月见无伤不曾退让,便也渐渐松手,退后一步。
“大师兄,你说吧。”
“背部一剑左肩至右腰月复,长两尺三寸,深半寸;月复部共五剑,五剑交迭,分别为两道一尺,一道八寸,两道六寸,不深,皮外伤;右胸口一剑,宽一寸半,深四寸;师弟,挑断他手筋脚筋,只需三条,权且为三位未曾出师的师弟师妹报仇;还有……”
要有怎样的恨意才能记得这般清晰,无伤遵照云隐月所说,每一次下手,都在心痛,为那个吐字清晰,云淡风轻的人心疼。这三年,将一切悲痛之事埋葬在心里,该是何等的伤己至深。
“师弟,你在无归路身旁,该知道御宇令在哪里吧?。”
云隐月与无伤默契地交换了眼神,无伤回道:“‘芙蓉旌旗烟雾落’不在,无归路一向不怎么相信我,自然是交给花芙蓉了,花芙蓉已经先走一步,将御宇令送还帝都,要不那个阴毒的妖妇怎么可能不在。”
“乐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师弟,我师弟比我更加清楚。”背对着越蛟军,云隐月慢慢走向悬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血迹斑驳的无归路一眼,她站在方才无伤倚靠的树边,却并不去依靠什么,就想这样安静的站在悬崖边缘,不知望向何处。
雨一直下着,雨水湿透了全身,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面颊,麻木了,再多的血,也换不回曾经的无声谷,换不回众人的性命,却还要去挽救天下百姓。
黎民百姓,师父啊,她不是云意然,她的心中装不下天下。这些年,被无声谷当年满地的鲜血,渐渐磨平了棱角,曾经那个肆意妄为的云隐月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如今的无情,哀莫大于心死,她何尝不是行尸走肉般,又怎会心怀天下,而那个真正心怀天下的人,却无心王位。
师父,你悲悯天下,可天下百姓又有谁记得你,他们想要平淡的生活,我们无声谷何尝不想。百姓可以怨天怨地怨人,二十年前,多少人被蒙在鼓里,多少人被蒙蔽,多少人咒骂着你,可师父,你毫无怨言,你心心念着天下太平,你不忍心,但是,值得吗?
是否是应景,是否是无心,《断魂》一曲早已随着那一剑半途终结了,只因此曲不应此景。广离忽然转变了曲调,低沉优柔,淡淡离思,淡淡愁,淡淡恨意,淡淡忧。
只是,谁也看不清,谁也没有料到,血肉模糊的无归路艰难地抬了抬手,用那只没有被挑断经脉的左手做了一个细小的动作。
严阵待发的幽冥阁杀手悄然而至,那一刻,蓄势待发的越蛟军却隐藏暗处,无动于衷,乐訾熠冷冷旁观一切,一心促成此事。
黑衣杀手纷涌而至包围了崖边的云隐月,身影出现的瞬间,他们手中的剑也开始动了。
回身赶去的无伤,但见手无寸铁的云隐月,遗世独立于悬崖边,转身的瞬间,手中银芒乍现,漫天的花雨,封住了幽冥阁杀手所有的攻势。
与此同时,乐訾熠负在背后的手微微一挥,古翎的搭在箭上的手轻轻一松,方才还未收势的箭,灵巧如簧,却是朝着云隐月而去。
这一箭,在预料之中,云隐月知道乐訾熠势必不会插手幽冥阁与她的个人恩怨,而乐訾熠却势必要动手,要铲除她这个充满危险的人,而且,一旦让乐訾熠知道她无凡的身份,乐訾熠更不会就此罢休。
但这一箭却也在预料之外,抚琴的男子,不曾犹豫,弹指间,一滴水珠,削弱了利箭的强势。
箭势一弱,无伤及时赶至,挡住了离弦之箭的去势,然而回首之时,即便用尽毕生气力,却已经无法回击黑衣人向云隐月卷土重来的剑势,手中早已空无一物的云隐月向崖下跌去,无伤穿过剑雨,伸手扯住云隐月的衣袖,却被跌落的力道一并卷入了万丈深崖。
乐訾熠盛满怒意的双眸危险地瞪了一眼依旧抚琴的广离,愤恨地对古翎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乐訾熠甩袖离去。
广离似无所觉一般,双目悲凉似有不舍,径自望向渺茫的山崖。
疏雨崖,崖壁湿滑,崖底,是一片深厚的浓绿草地。草地带着水渍,水珠冰冷。
崖底有谷,此刻,谷中火光荧荧,暖意融融。
俊逸温润的黑色锦衣公子,怀中抱着白衣如雪的公子,俊颜似兰,嘴角笑意如初,温暖而又温馨。
山下广袖藏珠双垒土,如若是疏雨崖,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即便落崖,生死无忧。知道疏雨崖的人,为数不多,知道崖底的人,屈指可数。如若是被人追杀,跳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疏雨崖更是万无一失。但对于不知情的人,跳崖意味着死亡。
只是为何要走这一步,还是为了……幽黑的凤眸望向另一侧还在昏迷的瘦削男子,他策马而来时,只看见瘦削的男子紧紧抱着无情,将无情护在怀中,自己深受重伤,满身伤口,而无情却安然无恙。但是无情妄动内力,内息不稳,内伤比之那人更甚。他知道那人的真正身份,‘人命由他非由天’,幽冥阁的杀手——无命。
只是,此人到底与无情有何关系?
无命,无情,无凡,莫非他也是无声谷的人,除了无情,无声谷还有人存活吗,无情究竟还隐藏着什么?
只是,没想到无声谷出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可以独当一面。
低首,怀中单薄的身影,静静地躺着,全身犹如一块寒冰,清丽的双眸紧闭着,隔绝了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着,就像平常一般,不会轻易开口,不会示弱,倔强而又孤高,因而,总在有意无意的时候伤人,却更能轻易伤己,伤己至深。
不由得,凌风吟收紧了双臂,将云隐月禁锢在怀中,仿佛这样便不会再出意外,怀中之人便不会任性妄为,这样,这个淡漠红尘的人便可以永远留在身边,永远吗,凌风吟有些茫然,有些困惑。
怀中之人不安的略微蹙眉,挣扎着想要离开,这个怀抱不似风弄影的灼热让人难以承受,也不似云意然的清凉让人安心,这个怀抱很温和,暖如春风,却藏着隐匿的寒意,寒意中似乎有丝危险,云隐月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凌风吟越发地收紧,仿佛带着赌气,心中有些压抑,嘴角笑意越深,眼中寒意越浓,无端带着一丝霸道。只是,怀中的人,越发的抵抗,越发的不安,眉峰紧蹙,双臂挣扎,哪怕不惜运用内息,伤上加伤。
洞外有风吹草动,微微松开了双臂,凤眸中带着一丝黯然的神色,嘴角的那一抹弧度,让人有些不忍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