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秦卿活动了一子骨,去室内洗手间洗了把脸,把已经长到肩膀的头发高高地扎起。
春日午后,阳光明媚,天气不冷不热,正是犯困的时候,秦卿沾了凉水,将残留的一点儿睡意彻底清除,这才披上衣服出门。
她刚离开彩超室的大门,就看见门诊部的宋医生匆匆忙忙往医院外走。
两个人正好撞上,宋医生看见她,眼睛一亮,笑道:“小秦啊,碰上你正好,沈国手让你去一趟三楼中医门诊,老爷子今天坐班儿呢。”
秦卿点点头,道谢。穿过走廊,向着门诊室的方向前行。
无意间听见宋医生话的几个见习医生,便忍不住泛酸,这人与人的待遇真是不一样,同样是年轻人,同样是实习医生,见习医生什么的,秦卿就能跟随沈国手学习,而且看那样子,她就是沈国手非常重视的关门弟子,和一般的,老爷子手底下的研究生可大不一样。
看看自从她来的这段时间,沈国手是专门为了她到门诊坐班儿,手把手地教她诊断开药方,无论什么急症,重症,都敢放手让她尝试……自己还在打下手,甚至做着护士的活儿,可人家呢,已经能涉及重要手术了,甚至可以作为第二助手,甚或第一助手亲自出马……
这些窃窃私语,秦卿不是不知道,只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来了?今明两天你跟着我在门诊这儿坐班儿。”
沈国手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孙媳妇兼关门弟子进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让秦卿坐下。之后来的病人,直接就是秦卿来诊断,开药方,他签字。
头几天沈国手还不大放心,秦卿开了方子,他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不过最近开始放手了,药方拿到手里也就一扫而过,实在是秦卿的进步快的惊人,有的时候,沈国手都拿不准的病症,她很快就下了精准的判断,一丝差错也没有。
在门诊值班,总比在急诊室要轻松一些,急症重症比较少。秦卿也很乐意辛苦一天之后有一个稍稍放松的机会。
中午刚过,还不到医院上班的正点儿,门诊室基本上没有几个病人等着。
秦卿抽出来一个空白的本子,拿圆珠笔画画玩,显得百无聊赖,沈国手戴着老花镜坐一边儿看报纸:“人还是太少,你得多实践才是。”
“老爷子,您老人家要是把自己的名字贴门诊室外面,保证咱们门口儿得排长队。”这可不是秦卿胡说,如果沈国手的招牌挂起来,他就是收挂号费收一万块,估计也少不了人排队……
沈国手得意地一挑眉,嘴里哼着五音不全的曲子,乐呵呵继续低头读报纸,在自家小辈儿面前,老爷子从来没有一点儿前辈的样子。
闲坐了十几分钟,才有病人登门。
进来的是一对三十岁上下的男女,男的穿了一身李宁的运动服,袖子有点儿短,露出里面红色的毛衣,脚上的皮鞋沾了不少尘土,一走一个脚印,外面正扫地的小护士看着他直翻白眼儿。
女的包的很严实,口罩围巾,头上戴着护耳朵的大帽子,身上的粉红的防寒服。
一进门,那男人就直冲坐窗户旁边的沈国手而去,脸上挂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老大夫,这是你们李主任的条子,我爱人前天流产了,这不,今天过来开几副补血调养的药,请您费心……”
沈国手一愣,李主任?谁啊?难道是李峻……可李峻是他们105的,什么时候也到中附来了?再说,李峻那人最是一板一眼,哪能随便给别人开什么条子?
李峻李医生,心脑外科专家,人家是野战医院的门面,挂大校衔儿的‘人物’,每天忙的要死要活,恨不得一天四十八个小时,当然不可能还在旁的医院挂职,而且一辈子在军方的人,和地方上扯不上什么关系,又不是沈国手这样的‘古董宝贝’。
沈国手琢磨一下也就算了,没有太费心。
他老人家事情也多,医院里的那些个主任不少,他不可能一个个地去认识去。不过,别管哪个李主任,不认识也没关系,病人来了给看病就行。
现在有不少病人不愿意出挂号费,就喜欢在医院找个熟人,挂号费就免了。一般情况下,只要病人报出个医生名儿,哪怕没有挂号,门诊的大夫也给他看,中国毕竟是个人情社会,用不着太较真儿,要不然为了那么点儿钱,不经意间得罪个同事,多冤枉啊。
沈国手显然也是一样的意思,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笑道:“那成,先让秦医生给号号脉……”
可是,他话音未落,那男人就笑道:“不用,不用,我媳妇没事儿,就是刚流了孩子,出了不少血,怕对身体不好,这才来看看,您给开副补血的药就行了。”
秦卿苦笑,老爷子皱眉:“那不行,要看看,否则我们不能给开药……”
“哎呦,老爷子,我今天带的钱不多,您就给开一副便宜点儿的中药就行了,我媳妇这是今年第三次流产,以前开过药方,该怎么做我们都清楚,您看看,我还带了以前李主任给我们开的药方,要不您就照着开?”
那男人苦笑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从兜里将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药方奉上。
沈国手结果方子来,秦卿也凑过来,一看,药方还可以,虽然都是很便宜的药,但四平八稳,按照这方子吃,别管有没有效果,至少不会吃坏人。
沈国手眨了眨眼,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病人是心疼钱,这也难怪,现在医疗费用太高,稍微困难一点儿的家庭,看一次病是真肉痛,不过,这病人没有随便找一家中药店抓药,而是来大医院,恐怕也是担心药材有假,还算挺谨慎的。
“那好,先让秦医生给您号脉,我们看情况,就按照这方子给你加减,你放心,如果没有别的毛病,只是调理的话,药价儿绝对差不多。”
这话一说,那男人到底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扶着妻子在秦卿面前坐下,他还一边儿皱眉一边儿看沈国手:“要不,这位老大夫给我媳妇看吧,年轻的女女圭女圭她……”
沈老爷子抚须笑道:“没关系,如果你不放心,等她看完,我可以再给看看。”
秦卿乖乖地坐着,一言不发,对于病人的轻视她见的多了,毕竟年纪小,别人不信任也是应该的。到没什么好介意。
先看了看病人的脸色,看了看舌头,这才把手指落在寸关尺上。
“咦?”
“怎么了?”沈国手一抬头,见秦卿的眉头皱紧,诧异地挑眉。
他本没怎么在意,既然病人已经说了是流产,那最多气血虚弱,开一个补血养气的方子就是,可等了有十几分钟,秦卿居然没动静,要知道他这个弟子,平时诊脉可快的很。
那男人也急了,蹭一下站起来,问道:“大夫,我媳妇怎么了?没事儿吧。”
秦卿摇摇头,没说话。那女人拧着眉,细声道:“陈良,你别急,我没事儿……”
秦卿皱眉,看了沈国手一眼,道:“这脉象……同志,请问一下,您说您爱人三天前流产了是不是?确定吗?。”
“是,当时我在,媳妇流了好多血……”
那男人愁眉苦脸,“我媳妇身体不大好,这是今年第三次流产了,以前也去医院看过,吃了不老少的药,可都没什么大用……”
“不对啊,看这脉象,孩子应该还没有下来……”秦卿再次把脉,良久,皱眉道。
那男人一听,先是一怔,然后就大怒,板起脸,咬着牙嚷道:“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撒谎不成?我和秀芬结婚八年了,就盼着有个孩子,可老是保不住……我不着急啊你这个小大夫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你到底会看不会看……”
那女人也抽抽搭搭地开始抹眼泪。
门诊室本来就不太隔音,外面医生护士病人很多,又没有关门,他一嚷嚷,整个三楼都给惊动了,不少病人和大夫忍不住跑来围观。
幸亏沈国手坐镇,大家伙儿不敢太肆无忌惮,要不然,这可有热闹瞧了。
秦卿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避开口水飞射,沈国手也是哭笑:“你别急,我来看看好吗?。”
那男人还是很不信任的样子,看沈国手的眼神也带着戒备审视,不过沈老爷子年纪大了,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也不介意。不慌不忙地洗了洗手,亲自出马给那女人号脉。
有了秦卿前面打底,沈老爷子耗时不长,就若有所思地道:“脉象沉滞……嗯,张开嘴我看看。”
秦卿也跟着看:“面色青暗,舌质紫暗……流产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看妇科?”
男人恶声恶气地道:“当然看了,我难道像是那种不顾媳妇死活的人?我们村的大夫可不像你们这样的庸医,他老人家开了药,我媳妇肚子就不疼了……早知道,不该听姑婆的话,非要来这什么大医院看病,又浪费钱,还找气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