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谁死了?
她颤着手用力拍打门环,真希望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眼花了而已。可是,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从灯笼所布的一层薄土来看,人死了似乎已有一段时间了。
“咚咚”的声音响起,门从里面开了一个缝,一个苍老的头颅从里面探出来。
开门的是府里的老人程伯,一见是她不禁喜极而泣,“八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是谁去世了?”梅饭颤声问。好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可看程伯哭得老泪纵横的脸,却隐约猜到了答案。
“是老爷吗?”。很难得这个时候她的声音还能保持平静,可强烈压抑的痛苦却只有自己知道。
随着程伯的头一上一下的轻点,答案已经揭晓。怕什么来什么,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怀着悲痛的心情迈入府门,刚走过门房,就听里面传来“幺二三,小”的呼喊声。探目望去,只见几个小厮围着桌子在掷骰子,一个个敞胸露怀,拍桌叫喊,赌的甚是热闹。
程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强笑道:“自从大老爷死后,府里一天不如一天,这些下人们也越发放肆了。”
梅饭皱皱眉,径直向前走去。
没人打扫的庭院,到处都是枯枝、黄叶,青石板路上不知多久没扫,早已布上了一层薄土,走在上面,都能留下浅浅的脚印。
程伯不禁面有窘色,小声解释:“这两天刮风,难免脏了点。”
梅饭斜他一眼,终没作声。
越往前走,就越能感觉到府里下人放肆程度。
闲散在一处嗑着瓜子聊天的丫鬟数个,在树下打瞌睡的仆人……,还有几个婆子,居然坐在前厅的门口打着马吊,哗啦哗啦的碰撞声,听得人火冒三丈。
就在她们几米远的厅门前,还挂着白色灯笼,配着这马吊桌景真是分外讽刺。
这也刚过头七,父亲也刚刚下葬,就敢在灵堂前放肆如斯?梅饭只觉一股怒气上涌顺着脑门噌噌上顶,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
在蔷薇宫待了几月,憋闷的嗓门明显见长,这一声喊出,几个婆子立刻站起,一见是她,慌忙跪在地上。
梅饭颤着手指,嘶声喊道:“梅府里都没主子了吗?怎容得你们这般放肆。”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却都梗着脖子,脸上写着那一百一千个不服,混没把她看在眼里。
程伯一看,忙接口道:“小姐您消消气,近来大夫人身体不好,一直病恹恹的,二姨娘跟着七小姐一起去了夫家,春姨娘不知去了哪儿,九小姐说要去找五小姐,半个月前就走了。”
半个月前?那会儿恐怕父亲还没咽气呢吧。
梅饭瞬间心冷如冰,为梅御,也为梅家。树倒猢狲散,主子们都各寻出路,也难怪这些下人不尽职尽责了。
“二老爷呢?”她问。难道二叔也走了吗?
“八小姐走后不久,就听说出事了,二老爷老早就进京了。可自进了京后就再无消息,老爷在世时曾派了几拨人去找,可都没找到。又担心小姐,又忧着二老爷,连气带急,老爷这才不行了……。”
听着他絮絮念着,梅饭的心宛如泼了几盆凉水,又撒上一把盐,咸涩的都没有知觉了。
父亲的死,算起来她也要负一部分责任的,若不是自己突然消失,他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吧。
又悔又很,也懒得发落这些婆子,她一转身向后跑去,直想离开这里,到父亲的牌位前好好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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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御已入土为安,牌位早在几日前就迁到祠堂,供奉在众多祖宗旁。
看着一排排乌七嘛黑的灵位,百般滋味儿尽涌上来。曾几何时还能看到父亲严肃的面容,感受到他慈爱的眼神,可现在却已变成一块冰冷的灵牌,被供奉在祖宗堂前。怎不叫人伤心欲绝?
她心中有愧,抚着父亲的牌位哭了好一阵,直到嗓子哭哑了,眼泪哭干了。
春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端着一杯茶悄然而立。
“小姐,喝点水吧。”
她看着清减了许多,鸭蛋的小脸上布满愁容。
“还好,你还在。”梅饭轻嘘一声道。几月之间遭遇大变,能见到一个熟识的人,已算是心中稍慰。
春梅也有些动情,哽咽道:“我惦记着小姐,想着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小姐终没负我所望。”
说着眼泪如雨滴落下,哭一阵又道:“老爷去了,府里人走了一半,家也不算个家了,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梅饭心里也难过,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方长长舒了口气。
“你放心,梅家家大业大,可不是那么容易垮的。”她硬声道。
话说着容易,可她心里也没底,梅家究竟败落到什么程度,她这个一向不问世事的大小姐,可实在不知道啊。
现在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日子仍是要过的。
哭了一场,虽心中伤痛,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洗了把脸,去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去正房拜见大夫人。
大夫人的病似乎很重,还没进房就闻到浓重的药味儿。
听闻她到了,大夫人勉强撑起半个头,有丫鬟拿过绣枕垫在下面,让她舒服点。
梅饭行了大礼,再站起来时也不禁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她眼窝深陷,两腮下瘪,瘦的如月兑了水的干菜,呼吸也是有进气少出气。原来大夫人的身体虽不算好,可也没到这程度,没想到几月未见,竟被折磨如斯。
看着她,大夫人难得挤出一丝笑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梅饭坐在她身边,轻执起干枯的手以示安慰。她怜惜她病痛,对她的怨气也少了许多。
大夫人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枕下。
梅饭会意,伸手翻去,只见那里躺着一封压的平展的信。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让交给你……。”大夫人喘息道。
她拿过信,信是用火漆封好的,没有被人拆过的痕迹。轻轻撕去信封,只听“啪嗒”一声,从里面掉出一个金色小牌。
那是个纯金打造的小牌,镌刻着一个大大的“令”字。梅饭就算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小牌是梅家宗主的令牌。
此令一出,梅家上下莫敢不从。这个时候给她这个,还真是悲痛的馅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