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青这句话说到覃磐土司的痛处,他为此忧虑很久了,但如果和沈海抗拒,现在势必要刀枪剑戟地武装一只部队,他们这里也不是富庶之地,一但那样,从上到下的人,都背上沉重的包袱,处处欢歌的十万大山,就笼上幽怨的气息,他很不想这样。
可是,如果请求朝廷派兵,这些大军骚扰地方不算,战争结束,皇上如果借机屯兵在此,他岂不日夜芒刺在背,以往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覃磐土司,我也就借你地方一用,现在如果能让沈海看清朝廷威势,让他趁早收起不臣之心,让这场战争消弭于无形,沈海只要到时交出滇中都督之位,听从皇上旨意,出了滇中,我就立刻撤回原来的驻地,覃磐土司你继续过你的安乐日子,皇上对你深明大义也会加以褒奖的。”苏君青继续动之以情。
覃磐土司不是不动心,但他还是担心有人出尔反尔:“将军前来,可是受了皇上的旨意?”
“不是,不是”苏君青竖着食指,在眼前晃晃,“末将自己的意思,如果覃磐土司答应,我再向皇上请旨,覃磐土司不答应,皇上一定遵守当时给覃磐土司的承诺,不打扰你们的平静的。我只是考虑,覃磐土司恐怕到时,想平静未必能平静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言尽于此,知道多说无益,何况,必须给对方一个考虑时间的,他假装醉倒,趴到桌子上,覃磐土司笑了一下,示意孙大勇扶他下去休息。
后来的几天,覃磐土司只和苏君青谈诗论赋,甚至还向他请教琴艺,就是不谈驻军之事,苏君青徘徊了五天,告辞离去。
皇上的布置,也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苏君青每个月都去拜访一下,覃磐土司接待他的时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真诚,刚开始两人也就在土司府里喝酒论诗,切磋琴艺,后来,覃磐土司邀苏君青到处游玩,他们坐在船上,看遍了这里的山水,所说的话,也不限于诗词歌赋了,苏君青所知道的各地的风土人情,经常也是他们说话的内容,覃磐土司经常一脸神往,嘴里也不停地,他有时间的话,也要出去各地走走。
“处理了滇中之事,我特地求皇上给假,带你出去游玩,你看如何?”苏君青说得很认真,也很豪爽。
“沈某也有此意,如能有苏大才子相陪,相比这出游,会更令人觉得惬意。”覃磐土司很高兴地说。
“君青世侄,你如此好家事,人物风流俊俏,才华横溢,不会没有成家吧?不少字”
“的确没有。”苏君青想也不想,顺口说道。
“那,令尊给你定下那位大人的千金为妻呢?”
“尚未。”他有点奇怪的感觉。
“那你自己可有心仪的对象?”
“没有”苏君青在摇头的时候,脑海忽然掠过一个人影,那遥远的一抹淡黄色,他不禁自嘲地摇了一下头。
“肯定是有吧,不好意思说”覃磐指着苏君青,略带嘲笑地说。
“还真没有”
“那,世侄可要抓紧了,我看你也不小啦,令尊令堂不着急吗?”不跳字。
“父亲也罢了,母亲很急,大概滇中事儿一了,我就必须娶亲了。”他有点落寞,这些天,他一直有点后悔,那天应该和那个女孩子认识一下。
“再过十多天,就是月圆的第二天,拙荆寿诞。哦,不是整寿,没请什么外人,你过来和我们家人一起吃个饭吧。”覃磐一脸期待地邀请他。
“那我可就叨扰了。”苏君青很高兴,觉得土司真的拿他当朋友,两人友情深厚,后面的事儿,也就好说了一些。
苏君青算好,在过了十四天之后,备了厚礼,来到覃磐府上。
土司家宴请的人很简单,他的妹妹妹夫带两个小外甥,两个远房侄子,还有土司夫人的弟弟妹妹带侄子侄女。苏君青和她们见了礼,大家说了一会儿客套话,土司就开席了。
苏君青被邀请和土司的家人坐一桌,他诧异了一下,忽然明白覃磐这段时间有意拖延的深意。土司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是如花的年纪,大的文雅秀气,小的美丽活泼,两个都是很招人喜欢的美丽女子。难怪,覃磐拐弯抹角地询问苏君青的家庭情况,还一再确定他没有订婚,也没有心仪的女子。
土司的大女儿,衣着很淡雅,小的则一身鲜红,她似乎很喜欢苏君青,席间很大方地看着他,还给他夹菜,敬他喝酒。
“我的汉名,叫红荷,姐姐叫碧莲。”红衣女子笑吟吟地对苏君青介绍。
“你们的名字真好听”苏君青随口说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斯人如斯景,真是妙哉。”
苏君青在覃磐和他夫人的注视下,不得不说话,再说,当姐姐的,刚好青色衣衫,只有胸兜和衣服四边,用非常雅致的织锦花边妆饰,的确如碧绿欲滴的荷叶,只是她柳眉弯弯,凤眼如钩,细致妩媚的面容,却如那含苞的荷花,令人的眼光,总是忍不住想要扫视。当妹妹的,红衣如火,面若桃花,眼睛却和姐姐有几分相似,都是略显细长眼尾上挑,极是妩媚的那种。只是两人的性情不一样,那对眼睛略有点忧郁,令人禁不住想要怜惜,这对眼睛,却是勾人的火热,使人更易亲近。
“听说苏将军是个儒将,十七岁就中了举,为何中途改了武职,没有参加后面的春闱?实在令人叹息啊,不然,早就榜上有名了。”覃磐的妹夫和苏君青干了一杯酒,感慨地说道。
“哦,呵呵,当时觉得赵国师一个人在西部边关竭力抗敌,朝中权臣却忙着争权夺利,年轻人意气用事,冲冠一怒,就和几位好友弃文从武。”苏君青轻描淡写地说。
“不然,你说不定就是状元郎了”这位妹夫一脸的遗憾。
“那不是比这个官儿更大了?”红衣少女也是略有遗憾,那个当姐姐的,却从头至尾没有说话,这时轻轻拉了一下妹妹,低声说道:“苏将军岂是把那些俗世的名利看在眼里的人,他精忠报国之心可照日月,妹妹不要这么说了吧。”
她说话的尾音,让苏君青觉得有点熟悉,但他没多想。
“你们年青人,和我这老头老太太坐一起,肯定觉得烦闷的,苏将军,你们几个出去转转去吧,外面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呢。”覃磐别有深意地说道。
红衣少女嘻嘻笑着望着母亲,土司夫人冲她摆着手说:“去吧,去吧”她扭头对着小姑子,笑了一下,“早就坐不住了呢。”
姑父身边的女儿,也有点想去的样子,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被父亲悄悄拉了一下衣摆,她又坐下了,略有点不高兴地撅了一下嘴。
红衣少女大大方方地拉着苏君青的衣袖,苏君青不好拂她面子,只好站起来对土司夫妇行礼,随着姊妹两个出去了。
出了土司府所在的镇子不远,就是一条清凌凌的溪水,一艘微型的画舫停在水边。
“我和姐姐常常乘船去外面玩呢。”
船夫架好木板,他们依次上船,他又去岸上和小丫鬟提上来两个篮子,里面是一些果品,还有一坛米酒。
丫鬟在船舷上铺上色彩艳丽的绒花被(壮锦),把那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着中间,红衣少女拉着苏君青坐下,那位姐姐选择坐的地方较远,和苏君青刚好对面。
这里的水很是平静,船夫慢慢撑着船,船头在水面上划出细碎的波纹,眼前的秀水和远处的黛山,令人赏心悦目的秀美,苏君青尽管已经看了多次,此时还是禁不住痴了。红衣少女见他不说话,觉得有些无聊,就扭头对着姐姐挤眉弄眼地,不知要表达什么意思。
船拐进一个大的水面,远远的有鱼人捕捞,大概收获不菲,有快乐的歌声传过来。
这里的人爱唱歌,听到别人唱,嗓子就痒痒,红衣少女已经坐不住了,她大概强自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破功,对着黛山亮起了歌喉:
“日落西山刚过岗,云送日头妹送郎,
云送日头西山下,妹送情郎回家乡。
妹送情郎刚过岗,风送云朵影子长,
十里相送总有头,妹若想郎望哪厢?
情郎回去莫忘妹,要把妹名记心上。”
苏君青听她一开口唱歌,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就是那天骂他的红衣女子。难怪这船看着眼熟,他扭头看了一眼穿青衣的姐姐,心里暗想:她大概就是那个黄衣服的女子了,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对她一笑:“碧莲小姐,也一定很会唱了。”
“咦?你怎么知道?姐姐是三月三歌会上的歌王哩,她唱歌最好听了。”当姐姐的,悄悄瞪了妹妹一眼,扭头见到苏君青期待的眼神,禁不住脸儿一红,她别过脸去,但还是轻启朱唇,一种有点飘渺有点忧郁却非常动听的歌声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