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熙锦收到消息也很快,不过他要忙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等他能抽出时间过府来时,已经是晚膳时分。
柳卿一身松散打扮,气色确实没有平日里好,不过那神情可也没有病人该有的抑郁,倒像是痛快的很,听他说话就知道,“先生,您这是特意来赶晚饭的吧,我家红玉这手艺是进步了不少。”
净了手,接过侍女手里的布巾擦干净手,方熙锦从容的抓起筷子道:“我饿了,先吃饭。”
柳卿实在忍不住笑,处久了才知道,这个严名在外的方先生私底下其实挺随和的,也没那么多规矩,只是对待学问上面,他一定是最严的那个。
喝了一碗汤,再随便吃了几口清淡的小菜,柳卿就放下了筷子,总感觉口里有股苦味,吃什么东西味道都不对劲。
全婶皱紧了眉,琢磨着一会再给公子去做点什么点心,这可根本没吃什么。
擦了擦嘴,方熙锦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感觉如何?要是实在难受就床上躺着去,不用在我面前装样子。”
“就是着了点凉,休养几天就好了,不碍事。”这话今天都不知道说第几遍了,熟练得她张口就来,明明生病的是她,怎么感觉安慰别人的还是她,不是应该别人来安慰她吗?
“没事就好,来这之前皇上派人来给我传话,说这几天科考那边的事不让你操心,让你好好养病。”停了停,方熙锦继续道:“皇上不方便过柳府来,那样会把柳府送上风口浪尖,于你没有好处。”
“先生多虑了。”柳卿哪能不明白方熙锦在为皇帝解释什么,她若真是因为自己小病一场皇帝没来探望而有意见,那样恃宠而娇的样子哪里能入得了皇帝的眼。
“还有四天便是第三考了,先生,这一关可是殿试之前的最后一考,要注意的地方更多,能从第三考中月兑颖而出的人才学上自然是没有问题了,但是……品德上就不一定了,您得多看着点,必要的时候不妨和定王爷商量商量,让他去查查那些人的底子,现在朝堂上正是用人之际,这次能够走到殿试的人都不会闲置,我可不想被人在这方面钻了空子,把好好一件事给毁了。”
“定王爷?”方熙锦满眼疑惑,“你什么时候又和定王爷扯上关系了?他会管这事吗?。”
什么时候?这是个好问题,柳卿漫不经心的扫过全婶端上来的中药,果断的扭开视线当没看到,“你直接向皇上进言吧,这事还是让皇上去安排比较好,先生……”
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方锦熙好奇了,这学生向来说话爽快,从来不怕得罪人,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有话不好说?”
柳卿点头,轻敲着桌面组织语言,全婶探了探药的温度,端起来塞到柳卿的手里,“公子,请先喝药。”
瞬间柳卿便觉得,说不出口的话和这苦死人的,不知道加了几两黄连的药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她想念那些小小的丸子了。
“全婶,我已经好了,只要接下来几天好好休息就行了,这药咱们不吃了好不好?”
全婶坚定的摇头,把一碟蜜饯放到柳卿触手可及之处,一脸的没得商量。
叹了口气,知道逃不了了,柳卿也就不扭捏了,端起碗憋住气一饮而尽,在重新换气前先丢了两颗蜜饯到嘴里,可是味蕾还是忠诚的把残留的苦味反射给了大脑,苦得她打了个冷颤。
方熙锦赶紧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喝的茶水推过去,“喝两口水冲冲。”
柳卿倒是想接,不过显然,全婶那关难过,“方先生,公子不能喝茶,会把药性冲散了。”
“……咳咳。”方熙锦端回茶杯自己喝了两口,琢磨是不是自己最近来打扰希及的时间太多了,让这管家娘子对他有意见了,说话可真不留情面啊!
柳卿拍拍全婶的手背,让她收拾了东西先下去,她当然知道全婶在想什么,不过就是把她这遭生病的帐算在了打扰她的人身上,恰巧方先生就是最近打扰她打扰得最多的人。
“方先生,你别介意,全婶不是针对你的。”
“哈哈,我能理解她对你的维护,科考取士这事确实让你受累了,外人看着好像掌控全局的是我,实际上你我都清楚,在后面托起全局的是你,很多漏洞都是你补上的,有些地方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发现,你这病说不定还真是累出来的。”
柳卿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么娇贵,没事,先生,我有些话想说,可能不会太好听,你要是觉得有道理就听听,要是觉得没道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看他说得这么认真,方熙锦也严肃起来,“你从来不妄言,每次言之必有物,我不会轻慢你说的话。”
听到这种表态,柳卿对于自己的鸡婆多了点底气,毕竟,这样的话不应该由她一个晚辈说给长辈听,只是她实在不想这个非常有想法,而且耿直的先生毁于这样的事情里。
“先生,第三考是由你亲自压阵,所有学子都得向你执师礼的,能通过的人最后都会成为你的门生,就算没有授业之恩,也是有提擢之恩的,若是以后开科取士各方面成熟了,朝堂用人也没这么急切了,就算全成为门生也没多大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重用的,每次能出头的也就那么几个。
但是这一次不行,这一次出来的人一定会得重用,先生您想想,到时候岂不是得有半朝官员是您的门生?就算你没有想法,也架不住别人的多嘴,皇帝不一定会做什么,但是绝对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出现这样的情况,好不容易扫平了世家,又出来一个您,不多心就不是皇帝了。
一家独大从来就不是好事,世家还在等待时机兴风作浪,您若是现在站到风口浪尖去,无疑是送去给他们当靶子,到时候您若是想月兑身,只怕是身不由己了。”
方熙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希及说出来的话不会是太好听的,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尖锐,若是半朝官员都成了他的门生……不知道他还有命活几年,皇帝的疑心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一家独大……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家独大,也不需权倾朝野,他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一展长才的平台而已,而现在,希及为他搭建了这个平台,他还想多做点事,不能毁在这些事情上。
看对面的人低垂着眉眼,脸上还透着些许病弱,抓着扇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蓦然,方熙锦就明白了自家学生的担心。
“希及,多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根本没想这么远,这段时间就想着怎么花里选花了,却忘了这是朝堂,哪里都月兑不开勾心斗角,并不会因为我的不愿意而不存在,放心,这些话我记在心里了,第三考我会想办法的。”
她有一个心胸宽广的先生,柳卿眉眼间放松了开来,“先生最近是太忙了,没把心力放在这上面,不然哪需要我来提醒。”
方熙锦微微摇头,他是真不见得会想到这上面来,最近的意气风发让他有些忘形了,这提醒来得很是时候。
看希及面露疲色,方熙锦起身告辞,“那些事你先别管了,好好休养,等第三考结束,若是有争议性大的答卷我再来找你商讨,今儿我就先走了。”
“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了。”柳卿跟着起身,虽然病得不严重,依旧觉得泛力的很,所以被红玉扶着时,她也没有拒绝,两人站在一起挺养眼,让方熙锦都忍不住调笑道:“这几天是要你好好休养的,可不是让你去风流的,先养好身体再想其他。”
柳卿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她想做什么也得能做啊,“先生想得太远了。”
“哈哈哈。”
红玉若有所思的看了自家公子一眼,镇定的扶着他慢慢往后院走去,心下翻腾的思绪却险些压不住。
身为女人,自然明白女人身上的特征,公子皮肤细腻,不比女人失色,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公子养得好,除了感叹一番外并没有觉得如何,可是刚才近距离的接触她却发现自家公子没有喉结,而且身上居然有淡淡的香气,这是女儿家身上才特有的体香,她在风尘中打滚数年,自有一套独特的识人之术,公子身上这种体香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她却不会闻错。
再联想公子平时的作派,无尘居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护卫,全婶从不假手他人的服侍,不轻易让人近公子身,以及,公子身边的侍女全是处子之身,且除她外,没有一个宠姬侍妾,就她一个都还只是挂名的,以前一直觉得是公子难得一见的自律规矩,现在看来,恐怕根本是因为公子是……
一直知道公子的秘密多,她也从不去打探,既然把柳府当成安身之地,她只要本本份份的做个公子的身边人就好,可是现在,真相都摆在她眼前了……
可是这真相是不是也太吓人了点?若是传出去,这得惹出多大一场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