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因为睡得不踏实,姚采澜天刚蒙蒙亮就醒了,青梅打着呵欠出出进进的端水洗漱。
清晨还有些清冷,姚采澜见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一件黄色棉布褙子,也不待青梅帮忙,自己伸手慢慢的穿了起来,虽不熟练,但比照青梅的那身打扮,就知道没出错。轻轻的把衣带系好,又轻抚了一下,眼睛里就有了笑意。
青梅忙着收拾床铺,又见了掉在了墙角的蜡烛,“咦”了一声,疑问地看向姚采澜,见那位好像没听见似的,方自己捡起来,嘴里兀自低声念叨:“怎么掉地上了?难道有老鼠?幸好幸好没有摔断,还能继续再用,否则再去找李嬷嬷领,又得吃瓜落儿。”
姚采澜见她唠唠叨叨,也不管她,索性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梳起了头发。她早就见多了青梅这几日为自己梳的发式,不过是两条麻花辫而已。只听她念叨什么“老鼠”什么的,才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青梅手下不停,嘴里也不闲着,转过头来笑着逗她:“哎呦,没想到我家小姐手可真巧啊。以前没怎么梳过头,第一次梳,就梳的溜光水滑的,比青梅强多了。”
姚采澜只笑不答。
早饭是素包子,小米粥,还有一碟咸菜。味道也不是多么好,但是姚采澜饿了这么些天,吃起来也觉得很香。半个包子,一小碗粥。
这下还是把青梅高兴得不行,激动地跑到院子里冲着北边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说是祷告给了故去的夫人听。
姚采澜也不管她,只是听到说“故去的夫人”几个字,脸色十分的不好看,眼圈也隐隐的发红,之后便又发了许久的呆。
青梅司空见惯了,只道她又想起了她故去的生母,忙安慰了几句,见她也懒懒的不理人,便自去忙活了。
这功夫,却听得外边一个嘹亮的女声:“小姐,夫人来看您来了。”
姚采澜吃了一惊,猛然醒过神儿来,面上却不显什么,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院门。
就见一个穿着崭新绿色绣花细葛布褙子、长的颇有几分韵致的妇人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丫鬟,一个婆子。
姚采澜也来不及细细打量,只觉得那妇人眼神颇有些凌厉,已经慢慢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学着刚才青梅施礼的样子微微屈膝福了下去,道:“给母亲见礼。”也不敢多说半个字,怕露出些什么让那妇人怀疑。
那妇人却好像慌了一下,赶紧扶住她,口中道:“你还病着,就不要多礼了!”
回头已呵斥众人:还不扶了小姐上床!
青梅慌忙上前,却被另外两人抢着过来,把她挤到一边。姚采澜也不推辞,顺从的被扶着半倚在了床上,微微垂了眼睛,十分守礼,袖子里面两只手却下意识的紧紧地攥着拳头。
那边李氏却仍然纳罕不已,这个胆小、畏缩却又有些执拗的死丫头,何时这么温顺镇静了,一时之间,竟差点让当家主母失了风度,心里懊恼不已,口中却已是说道:“这些天,可把我和老爷吓坏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姐姐……”
说着竟掩着帕子呜咽起来,身后的丫鬟婆子赶紧劝,说什么李氏对姚采澜胜过亲女之类。
姚采澜心里膈应,嘴上却不好说什么,也不去理她们一众主仆的表演,只是也跟着红了眼圈,倒惹得李氏收了泪反过去劝她。
李氏拉着姚采澜的手,又事无巨细的问了她的身体和生活情况,觉得姚采澜确实是大有好转了,才放下心来。这半个多月,李氏可是糟心的很,眼看着姚采澜日渐枯槁,心里很是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跟江家交代,总不成拿了自己那嫡亲的闺女去顶吧?
直到现在李氏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遂又摩挲着姚采澜的手,慈眉善目的说道:“采澜啊,你已经十三了,不小了。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和老爷为你定了一门亲事。要说这门亲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就是你父亲的上峰江知县家的二少爷,名唤青山的。那孩子我们两家俱是知根知底的,虽说性子顽劣了些,但本性是好的。过上两年收收心,肯定也是个知冷知热的。”
看李氏这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俩是情深义重的亲母女呢。
姚采澜强忍着,没把手抽回来,一直低着头听着李氏说了半天,又好像犹豫了半响,才红着眼眶期期艾艾的吐出几个字,道:“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姚采澜就是因为这婚事才又病了半个多月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李氏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看她刚才那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正不耐烦,皱着眉头,刚想拿出当家主母的威风好好训斥这个让她糟心的小蹄子一番,谁知姚采澜的态度来了个大逆转,真是喜出望外,一时竟愣在了当场。
却又听得姚采澜又吞吞吐吐的道:“可是……可是……”
李氏猛醒过来,眉开眼笑的拉着姚采澜的手猛摇,兴冲冲的催到:“可是什么,快快跟母亲说,你还有什么顾虑?”
姚采澜纤弱的小细胳膊被扯的生疼,勉强稳住小身子,这才抬起头吞吞吐吐、眼神躲躲闪闪的,像蚊子似的哼哼道:“人家都说,娶妻娶贤……我想着,我什么都不会……人家会不会嫌弃我……然后就嫌弃咱们家……不光不能为父亲增光,还……还丢了父亲母亲的脸……惹得那江家不高兴……”
李氏闻听,脸色一肃,不禁也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发愁道:“这个,我和你父亲倒没有多想过。现在想来,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旁边的婆子察言观色,见李氏为难,忙上前出主意:“夫人,虽然现在再学,实在是晚了一些,但是那些女红,如果一星半点不会,江家那边却是不好交代。”
李氏转眼看着姚采澜,又装模作样道:“可惜,你病了这么些年。我怕你累着,也没让你跟着惜澜和鸿澜一起学学诗词,学学女红……你才十三岁,现在学起来倒是也行的,勉强也能补上一些些。不过,你的身子……”
姚采澜眼睛一亮,喜形于色,忙着要下床给李氏叩头,一边喘着气道:“多谢母亲!采澜太高兴了!母亲不必担心女儿的身体,女儿现在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李氏忙按住她,看着姚采澜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说道:“自家母亲,客气什么。将来你出了阁,你弟弟还指着你帮衬呢!”
一听出阁的话,姚采澜适时的低下头去,做娇羞状。心里却月复诽,这李氏明明想让自己学女红,却偏偏要自己主动提起来,让自己感激她,一副恩同再造的样子,真是……
李氏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情很好,便看了看姚采澜的卧房,令身旁的李嬷嬷到库房里去取崭新的帐子、被褥、窗纱等物,一边又令大丫头青红改日叫裁缝来,为姚采澜做两件新衫子。
姚采澜自是感激不已,虽然话依然不多,但满眼俱是闪着光的感恩之意,却比那灵巧话儿更令李氏满意。
所以,这一场会晤,就在宾主尽欢中结束了。
这边放下青梅又高兴的叽叽喳喳,嚷着要告慰故去的夫人不提。再说李氏。
一回到正房,青红就忍不住嘟囔道:“夫人,您怎么突然一下子撒出这么多好东西出去。给咱们惜澜小姐还差不多。”
李氏心情正好,倒也不恼青红的愚蠢,只品着手里的茶,却不答话。身边的李嬷嬷察言观色,笑道:“你这小蹄子怎么知道夫人的深远考虑呢!要我说啊,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要把姜知县变成真正的儿女亲家……”
李嬷嬷凑到青红耳边一通说道,春红做恍然大悟状:“哎呀,夫人真是深谋远虑啊。换成奴婢的话,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啊。”
两个人一说一笑,一起捧着李氏。李氏笑得更欢了。
主仆三人笑了一会儿,李嬷嬷却眼珠一转,道:“夫人,这个采澜小姐有点奇怪,平时三脚踹不出一个……这次居然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李氏早已横了她一眼,把她那些粗鲁话截了回去,又想了想道:“许是青梅那丫头教的吧。不管怎样,这是件好事。否则,还是那副闷葫芦样,真嫁到了蒋家,不但帮不上我们家,反而更坏了事儿呢。”
两人自是齐声称是。李氏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一高兴便吩咐道:“告诉厨房,今天多加两个菜,做个老爷最爱吃的红烧蹄髈,鸿澜爱吃清淡的,给他做个素炒三鲜。再多做些肉馅包子赏给下人们。”
李嬷嬷和青梅赶忙谢过了,下去吩咐。众人便都喜笑颜开。
原来这李氏本出身商户,一贯精打细算,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再加上自姚谦被降职发落后家里情况大不如前,李氏在生活用度方面更加精于谋算,阖府上下无论吃喝穿用,都一手把持。下人们想要在其中谋个油水的,都极其困难。因此一听主母这话,可以开开荤,打打牙祭,自是“千年等一回”了。
回头说姚采澜更是心花怒放,她争取生存的第一步,终于成功了。她把李氏的心思琢磨的一清二楚,料得李氏会答应自己的条件。她不怕自己被人利用,就怕自己没有被人利用的价值。
她需要李氏给她找一个女红师傅,她需要学习太多太多的东西。只有多多学习,她才能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才能生存下去。
李氏也是个利落人,不一会儿,帐子、被褥,全换成了簇新的。姚采澜最满意的是,那笨重的窗子终于打开了,换上了一副绿油油的竹帘,门上也是,刹那之间,屋里的那股混合着浓浓的中药味的阴霉之气去了好多。
午饭时也多加了一个荤菜、一个蛋花汤。
姚采澜微微的笑了。
她知道,这只是李氏的交换条件。她为了这个家出嫁,李氏则出些银钱器物回报她。
午时,姚采澜自是要睡一会儿,便打发青梅出去跟小丫头们玩去,嘱咐她过一个时辰来唤她。
因早晨起得早,昨夜又没睡好,姚采澜难得的睡了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