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嬷嬷果然是个中好手,熟门熟路的给姚采澜详细讲解怎么裁剪、怎么缝制、样式如何。
姚采澜很是受教,暗暗咋舌,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啊。
这么想着,嘴里也好奇的问出来:“嬷嬷是如何习得这一手好手艺的?像这种皮子,我以前可是见也没怎么见过的。”
江嬷嬷喜她这样亲密的对待,不免“投桃报李”,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夫人出自江左曾家。”
姚采澜睁大了眼睛,“哦,就是那个百年簪缨、钟鸣鼎食的大族?”这样出名的大族,以前倒是听章姨娘提过只言片语。
“虽然夫人只是曾家别系旁支的庶女,但一应教养也是一点不差的。可惜,夫人的父亲百病缠身,家财散尽,最终是没落了。多亏了族里人照应着,最终下嫁江家。”
真是“下嫁”,虽然是落魄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一个江左曾家的名头,就够响亮的了。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紧挨着火盆一起动手。江嬷嬷眼光老辣,见姚采澜一点就透,颇能举一反三,不由赞道:“二女乃女乃好一双巧手!”
转眼却又伤心起来,“唉,这么好的娘子,二爷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姚采澜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便转移注意力道:“不知二爷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怎么没的?”
江嬷嬷又叹了一声,停下了手里的剪刀,眼睛看着门外,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她啊,真是个没福气的!她叫月香,跟我一样,都是从曾家跟着夫人过来的。忠心耿耿的伺候夫人好多年,夫人待她也是亲如姐妹。夫人怀着大爷的时候,想抬举她做通房丫头,她原本不愿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同意了。
老爷不知怎么的,却不喜欢她,还老跟夫人发脾气。最后还从外面抬了崔姨娘进来。老爷很是宠爱崔姨娘,她呢,就备受冷落。夫人也急的没办法。好不容易熬了几年,终于怀上了,却在生产时大出血。孩子好不容易生出来,自己却撒手去了。”
江嬷嬷擦擦眼泪,“唉,原来是多么爱说爱笑的人啊,自打进了老爷的房,她就没再好好的笑过……”
姚采澜也不胜唏嘘。这个时代的女人,就是这个命啊。
自己算是幸运的了,好歹算是个剥削阶级,不是个卖身给人的奴婢。
两个人便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嬷嬷才缓过神来,重新拿起了尺子,又说道:“要我说,二爷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看着姚采澜的脸色郑重道:“二女乃女乃别信外边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二爷是我女乃大的,他怎么样,老奴能不清楚?外面那些子人都是吃饱了撑的胡咧咧,呸!也不怕烂舌根!”
感情,这江嬷嬷还是江清山的女乃娘?怪不得刚见面那回就对自己格外亲近。
姚采澜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颇觉好笑。
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江清山若是个好的,堂堂知县家二公子,能死活找不上个像样的亲事?江嬷嬷不过是“孩子看着自己的好”罢了。
姚采澜也不辩驳,笑眯眯的听着江嬷嬷絮叨江清山如何是个好孩子。
小时候不爱看书,爬树掏鸟蛋,捉弄夫子,只是“孩子小,调皮捣蛋”罢了。
长大了纵马长街,调戏良家妇女不过是“年纪太轻,嘴上占点子便宜,其实并未动手动脚。”
而且还不停的“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二爷之所以成了今天这样,还不是老爷疏于管教?夫人照顾大爷,小姐身子又弱,再加上管家事多,根本顾不上二爷。老爷呢?平时爱答不理的,一出事就只会打,只会请家法。好好的孩子哟,让他打的好几次起不了床。真狠心啊!”
江嬷嬷好像对江老爷怨念颇深,毫不避讳的埋怨。
姚采澜心虚的看看左右,幸亏早早就把青红和水草打发出去了。
江嬷嬷手下不停,嘴里也不停,“还有他那帮子狐朋狗友,二爷就是生生让他们给带坏了!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哪回不是受了他们的撺掇?那种地方出来的,还有好东西?还说是二爷打她了,我呸!要不是她死皮赖脸的当街上就跟二爷纠缠,结果传到老爷耳朵里,害得二爷被老爷打了二十棍子,二爷能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子么?还说二爷打女人了,我呸!就是造谣生事,颠倒黑白!”
哦,姚采澜最后总结江嬷嬷的观点是,这江清山就是一个缺少父母关爱、被狐朋狗友带坏的可怜娃啊。
不过,姚采澜仍然坚定地认为,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
江嬷嬷是个超爱表达的人,没等袄子做好,姚采澜已经毫不费力的把这个家的上上下下了解的一清二楚。
临走,姚采澜拿了一件褚色的棉衣出来,说是早就准备好的想送给她的,顺便答谢她帮忙做皮袄子。
江嬷嬷看那面料普通,却正适合自己的身份穿着。再看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尤其是大小,正是自己的尺寸,想来姚采澜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江嬷嬷高高兴兴的拿着棉衣走了。
袄子已经上了身,果然又轻薄又暖和。姚采澜高高兴兴的跑到江夫人那里“显摆”了一番,末了又拿出一个皮围脖来,孝敬江夫人。
原来袄子做完后还剩了好大一块面料,再做一件袄子或者坎肩却又不够,姚采澜就做了两条围脖,自己和江夫人一人一条。就是剩下那些边边角角的下脚料,也拼了拼、凑了凑,镶在自己原来的一件鹅黄缎子小袄的衣领和袖边上了。
顿时,原本普通的一件袄子平添了不少的贵气。让青红和水草都赞叹不已。
到了晚上,江老爷一进上房,便见江夫人笑容满面的,心里很是奇怪。
这几天江夫人因了清山的事儿,一直不给自己好脸子瞧,今儿是怎么了?
江夫人先扭头仔细看了看江老爷周身上下,江老爷一见她的样子,不由没好气道:“别看了!放心,肯定是干净的!早就换过衣服了!我还能脏了你的屋子不成?!”
江夫人这才放了心,任着他坐到了自己的榻上。
帘子一掀,却是大丫环水荷进来,端着茶奉给了江老爷。
江老爷看看自己手里普通的白窑茶杯,又瞥一眼江夫人手里的那个淡青色薄胎汝窑茶盏,不禁嘀咕道:“哼!还是不舍得那些老古董!不就是个破茶碗么!不就是不小心给摔了一个么?至于那么怕我么?合着我连个破茶碗都不如?”
江夫人见他嘟嘟囔囔,虽然也听得清楚,却佯作没听见,只低头抿茶。
江老爷见江夫人没动静,也泄了气,便道:“夫人怎么今天格外高兴啊?”
江夫人淡淡道:“妾身高兴,是因为老爷新娶的这位儿媳妇孝顺懂事。”随即又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啊!”
江老爷也觉得愧对二媳妇,但是,江夫人为姚采澜抱屈,不就是指责自己的儿子不好么?
儿子自己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别人说不得。所以听这话就不顺耳得很:“可惜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家对她也算不差了!”
江夫人见他护短,冷冷一笑:“你就护着他吧!你看看他都成了什么样子?都成家的人了,还是不长脑子,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我这一辈子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尽了!”
江老爷理屈词穷,找不出话来反驳,心里一恼,一下站起来,大声嚷道:“好好好,都是你的儿子好,行了吧?!整天光会死读书,人情事务一概不通,都成书呆子了都。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整天拉着个脸跟冰块似的,见了老子还那样,到底谁他妈是老子谁他妈是儿子都分不出来了!”
说罢,才觉得自己说得重了,心里有些后悔,怕江夫人生气,便顺势借着刚才的那股子劲儿摔了帘子走了。
屋里也没别人,江夫人气的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估计有人快进来,强压了压心里的怒气,理理自己的发髻,照旧喝自己的茶,就像江老爷从来没来过、自己从来没生气一样。
江嬷嬷恰巧从外面进来,看着屋里的这一幕,不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