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这小子就是在南京城里让咱们吃瘪的那小子”端着托盘的秦四狞笑着,将托盘往旁边胡乱一放,摩拳擦掌逼上引章。
引章脸色一变而收,下意识退了一步便站住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
与此同时,胤禟亦一撩纱帐大步出来,不由分说一把扭住引章衣领,怒气冲冲咬着牙冷笑道:“真没想到原来当日在南京见着的,原来是骆家的大少爷爷跟你们骆家还真是有缘”
胤禟正在气头上,引章又身着男装,他一时也不曾分辨。他虽然对引章有些意思,但终究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引章的哥哥在他心中充其量跟他家小妾的哥哥一般,都是他爱新觉罗家的臣民。既然他得罪了他,他怎肯轻易放过?他自尊自大惯了,一时怒从心头起,哪里又还想到顾及引章?
胤禟没认出来,引章却认出他来了既是熟人,又有翠羽这一层关系,引章才不怕他,当即大叫道:“郭泠是我又怎样?你有本事将我杀了”
胤禟顿时愣住,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郭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身子也气得发颤,又暗暗心惊,骆家的消息竟如此灵通,连他化名郭泠的事都知道?这么说来,他的身边岂不是也有骆家的内线?岂有此理
胤禟脸色阴沉可怖,目中杀机渐起,手一紧,阴测测咬牙道:“说,你的内线到底是谁?谁告诉你爷叫郭泠?”
引章莫名其妙,被他吓坏了,心突突的跳,脸色惨白,又委屈又害怕,偏倔强硬撑着,毫无底气哼了一声,咬着牙根扭头不语。
“秦四,把他带下去给爷好好的审”胤禟再无兴趣跟她啰嗦,信手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引章身不由己,跌得大痛,闷哼一声,泪水都呛了出来。秦四嗤笑起来,嘲讽道:“哟,一个大老爷们,真不中用,还哭上了?你先前的威风哪去了?哼等会,更有你哭的来人,拖走”
“郭泠,翠羽,羽妹妹,她不会放过你”引章心头一片冰凉,她没想到,郭泠与翠羽兄妹俩,脾性竟然如此千差万别她更没想到,先前虽也讨人厌,但对她总算还不错的郭泠,竟然如此可怕
胤禟离去的身影突然僵住,他缓缓回头,挥手止住了意欲将引章带出去的仆从,目不转睛盯着跌倒在地、垂首低眉的骆家大少爷,忽然发觉他的身子如此单薄、娇小……
胤禟心头一紧,暗道不好几步上前摘去引章头上的帽子扔到一旁,帽子下梳着辫子的一头青丝,赫然别着小小的镶钻发夹,众人一看,都愣住了
胤禟惊呼一声,勾起她的下巴,入眼是一张沾染泪痕,唬得苍白的小脸,细小洁白的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装满泪水,就是不滚下来,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跟自己对视。这倔强又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的心没来由一痛
“引章,怎么是你”胤禟懊恼极了,蓦然之间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夹杂着怜悯、疼惜、懊悔和焦急,他忙扶着她的肩头,急道:“你怎样?不妨事吧?”
引章身子一扭,就势打掉他的手,垂着头别过脸,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究忍不住,随着轻微的“吧嗒”一声滴落在手背,又被她以袖拂去。
“你们都退下”胤禟看得心里又是一痛,目光冷冷扫过,秦四等如梦初醒,慌忙答应着“是”躬身后退出了房间。
“等等今儿这事要是传出去半句,爷要你们的脑袋去吧”
“是,奴才们不敢”众人微微一颤,秦四提心吊胆,反手轻轻掩了门,想了想,守在外边。
屋子里顿时寂静了下来,引章坐在地上,依然垂着头,越想越委屈,加上身上的疼痛、心头的震惊,终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肩头轻颤,鼻息窸窣。
“引章,你太胡闹了你,你怎么不早说呀早说了不就——唉别哭了,来,我扶你起来”胤禟轻轻叹了口气,又伸手去扶她。
引章下意识偏了偏身。眼前的这个人,他的冷酷与狠毒一时让她反应不过来,她无法接受这就是郭泠,是她认识、她欺负过的郭泠
“不必劳烦,我自己会起。”引章忍着泪,手掌撑地便要起身。一阵钻心的痛刺得她眉头紧蹙,忍不住滋了口气咬牙忍着,身不由己又一顿坐在地,伸手揉着脚踝。两人都没想到,胤禟那一推竟把她的脚崴着了。
“你受伤了”胤禟一呆,不由分说握住她的脚踝揉了揉,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来,快让爷瞧瞧,引章,我,我——”
“你放手放手”引章拼命挣扎,气急败坏。
“不,不放爷抱你起来,再去请大夫,听话,别闹了”胤禟心口凉凉的传过战栗的微痛,这种感觉很奇妙,又令人难受又参夹着莫名的甜蜜。他的声音不知不觉更加轻柔,伸手揽着她的腰,要将她抱起来。
引章挣扎反抗,越发引得脚踝处钻心的痛一阵紧似一阵,直冲脑门,她想也未想,扬起手“啪”的一下,又给了胤禟一记响亮的耳光。
胤禟顿时僵住,缓缓扭头,抬眼,凝眸,一动不动注视着她,引章咬着唇,也一动不动和他对持。
“这下,你总该消气了吧?”胤禟眸中跳动的火焰瞬间被他压下,他努力抑制渐发渐涨的怒火,淡淡道:“你要是还不解气,不妨再来一下”说着将另一边脸颊转了过来,微微仰着下巴,示意着。
引章胸口一起一伏,脑子一热,竟果真扬起手,“啪”的一声清清脆脆又扇了胤禟一巴掌。
“你——”胤禟双颊顿时火辣辣如针挑火燎般疼起来,他浑然不敢置信瞪着引章,嘴唇哆嗦,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哼”引章冷笑,下巴一扬:“不是你让我打的吗?原来是欲擒故纵啊,可惜了,本姑娘没那么多心眼,意会不到九爷您的言外之意”
“哼,爷没有什么言外之意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胤禟咬着牙,脸上火辣辣,心头怒火中烧,连他自己也奇怪,他居然——忍了下来
引章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身子一僵,有些慌乱别过目光,不说话,又慢慢垂下了头。打了人家两耳光,满肚子的怨气和委屈也随着这两耳光烟消云散了,算起来她也不吃亏了。胤禟见她不吭声,亦一言不发,将她拦腰打横抱了起来,绕过几道纱帘屏风,来到一间布置精致的小阁,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模了模明显肿了起来的脸颊,胤禟忍不住恨恨瞪了她一眼,背对着门冷然道:“来人,去找个外伤大夫来……”
引章的脚伤得不轻,她原本以为揉一揉按一按,或者像从前看的电视里那样,内行人士捏着关节连接处,上下一顿,“咔嚓”一下接上骨,活动活动,便安然无事了。谁知,她不是月兑臼,而是扭伤。开始不觉,不到两刻钟,脚踝处变得又肿又大又红,刺痛不已,擦了药酒也不能一时尽好,不得不在胤禟那里住了下来。好在胤禟总算答应她,替她给热河的鱼儿等去了一封平安信,让她心里稍安。不然,鱼儿她们找不着她,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呢
胤禟的行踪神出鬼没,总是忽然之间出现,又突然一下子离去,在的时候几乎寸步不离她,笑盈盈没话找话,每次总要将她逗得勃然大怒,方才哈哈大笑着起身离去。他特意派了四名丫环照顾她,在她看来,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罢了。不然,何须四人那么多?没有胤禟陪伴,她只能乖乖的或躺或靠或半躺半靠在榻上,最多只能在屋里走动,四个丫头拦得铜墙铁壁一般,半步门也不许她出。即便胤禟在时,最多也只带她到院子里坐坐,看一看四角的天空,防得甚是严密。
越是这样,引章越是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发誓非要跟他斗上一斗,偏要找寻机会逃出去。
引章心里存了心思,便暗暗留心四个丫头和胤禟的行踪规律。第十三天,胤禟前脚刚走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说肚子饿了,想喝点细粥。四个丫环见胤禟极看重她,不敢怠慢,一人忙去厨房吩咐,一时端来引章尝了一口便吐了出去,皱着眉将那端粥的丫头一顿臭骂,叨叨徐徐、细细致致嘱咐了半日,命那丫头按她说的亲自熬去。那丫头陪了不是慌忙去了。
熬粥的丫头刚走,引章又说要沐浴,命另一丫头去厨房催水。跟着喝茶时不留神一碗茶泼了半碗在身上,又一丫头被遣去找衣裳。引章便将那剩下的一人叫过来,指着前边道:“那人是谁?怎么到这来了?”趁着她回首分神,引章冷不防抽出早已藏好的花瓶将她砸晕,吐了口气迅速将她拖到一旁,迅速避在帐幔后,那找衣裳回来的丫头浑然不知变故,刚从后厢房出来,又让引章如炮制法了引章拍拍手十分得意,这还是当年书院后山出事归来后,她跟大脚学的一些粗浅逃生技巧,谁知今日果然用上了。
引章迅速换了衣裳,拢了拢发,打扮成丫环的样子,洗了妆容,端了茶盘,低眉顺眼出了院子。
谁知,刚到二门就被挡住了,守门的仆人满眼疑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内院的人不得擅自出院,你不懂规矩么?咦,我怎么瞧着你这么眼生?你是当什么差事的?”
引章心一横,仰起头眼神凌厉扫过,顿时放下脸来喝道:“你是怎么当差的?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问我,回去问你们头儿去,哼再敢拦着,别怪我不客气了”说毕就要硬闯。
两名守卫一呆,惊疑不定相视一眼,有些犹豫,却依然不肯放她离开,另一人陪笑道:“姐姐别恼他不知规矩冒犯了姐姐是他不对可姐姐也该体谅体谅我们不是?还请姐姐禀明身份,别让我们难做呵呵”
引章心里发急,手心里握了满满一把汗,“嗤”的一笑,冷冷道:“怎么?爷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就拿威坐大了?诺,”她头向自己出来的院子方向一努嘴,道:“我是那新来的,那主儿脾气大着呢,误了事你当得起吗”
两名侍卫一听她连胤禟的行踪都知道得这般清楚,显然是爷跟前的人,又见她所指方向是引章所住,对于爷吃了耳光的事私底下亦略有所闻,不由得心里一紧,犹豫不决。引章越发涨了气势,冷哼一声,手一扬大步而去……
出了院门,出乎引章意料的是,宅院中人非常非常少,看起来就像除了她所住的院落,再无旁人她精神不由一振,尽捡偏僻的院落快步疾走,希望能够探出一条逃生之路。谁知,转来转去别说连段矮一点的墙壁没有,就是狗洞都无一个而显然的,已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几个男男女女的声音交相传来,互相埋怨商议,不用说,那是在找她的
引章的心怦怦直跳,转眼瞥见旁边是马厩车棚,心中一动,悄悄奔了进去,爬进了停放在车棚中一辆马车中,钻到了座位底下。在人的正常意识中,马车是出行工具,不出门极少人会想到马车,她相信躲在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果然,那些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又渐渐远去。
引章松了口气,又不禁暗暗发愁,这下子要混出去,岂非更难了?她也有些好奇,这个九爷,神气活现、耀武扬威的,怎么这宅院里竟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她哪里知道,这不过是胤禟随康熙出塞,顺手买下来做歇脚之用的院落,哪有几个下人?便是伺候她那四个丫头还是临时买了凑数的,不然,九贝勒府身边惯用之人,岂会这般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