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这样待她们,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小姑娘家面皮薄,乍然之间哪受的了?
阿青还在那委屈,引章也沉着脸不说话,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从引章的话中卓吾算是看出点什么来了,静静喝茶,细细凝思,却只有纳闷而已。
红叶见如此不是个头,轻轻一扯阿青的衣袖,使了个眼色,阿青无奈,屈膝跪下,摆弄着衣襟轻轻道:“大小姐恕罪,奴婢,奴婢再不敢了”
引章瞅了她一眼,一身青衫,纤弱的身子跪在跟前,垂着头,露着雪白纤细的脖颈,倒也楚楚可怜。她心里有些不忍,却依然沉着脸不说话。
“大小姐”红叶终于忍不住,上前福了福身,陪笑道:“阿青年纪还小,不懂事,她也是有口无心,并非存心冒犯小姐,小姐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年纪还小?不懂事”引章笑了,淡淡道:“这么说我年纪不是更小么,我也是不懂事了?难怪,我说句话还得你们姐妹提醒呢”
“大小姐”红叶吃了一惊,心头一凛慌忙跪下,俯首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嘴拙,一时失言,大小姐您别往心里去,您这么说叫爷知道了,奴婢死无葬身之地”红叶脸色煞白,她没想到引章口角如此锋利,往日见她和胤禟嘻嘻哈哈的斗嘴,她们只觉有趣,不想轮到自己,却半点也招架不住。阿碧和凌霄见红叶跪下,一声不言也都跪下了。
引章本来不过心里有气随口添上一句,谁知红叶抬出胤禟来,反勾起她一肚子火,待要说什么,想想胤禟虽然无理过分,也不是没半分好处,何况,自己确实也欠他不少人情。得了便宜若是当着她们的面仍贬低胤禟,只怕更叫她们心中瞧不起。想了想,忍着气冷冷道:“都起来罢我的脾气跟你们先前主子不一样,跟着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往后别把在他那的毛病带到我跟前来,我不买账听清楚了吗?”。
“是,听清楚了”红叶等慌忙答应。
“起来吧,都下去”
“是奴婢告退”红叶姐妹四个一声不敢吭,躬身退了出去。卓吾见她们四人进退有度,举止得体,仪态不俗,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不觉疑惑望着引章。引章苦笑,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卓大哥,你别问了反正,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卓吾微微一笑,道:“早知道让你为难……”
“你别这么说”引章摆摆手,笑道:“这里头跟你一文钱关系也没有,这几个丫头,我早就想收拾了”
卓吾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后边船舱里,阿青坐在床沿,低头垂泪,嘤嘤啜泣,阿碧在一旁轻声劝阻。红叶和凌霄相对无言苦笑。
“阿朱姐姐,我想回京城,我不想去杭州了。”阿青撇着嘴,眼泪汪汪望着红叶。阿青阿碧叫惯了红叶阿朱姐姐,引章虽然替她改了名,她们一直仍是这么叫她,并未改口,引章也没说什么。
红叶往常也是答应的,此时却竖起食指在唇畔低低嘘了一声,忙携着她的手,嗔道:“你胡说什么呢爷的话你也不听不成?爷说了让咱们保护大小姐,怎么能回去呢还有,我左劝右劝你和阿碧两个总是不听,我现在叫红叶,不叫阿朱,以后不准再叫阿朱姐姐了,当心大小姐听到了生气”
“真不明白,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她还让我们姐妹伺候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有什么好神气的”阿碧忿忿不平嘟囔着。
“难道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回京城了”阿青呆了一呆,想着从小生长的地方从此再也回不去忍不住又伤心起来。
红叶又气又急又哭笑不得,不觉声音转厉恼火道:“我越劝你们倒越来劲了,什么不该说越要说咱们做奴才的,伺候谁不是伺候?再说,将来又不是见不着爷了。今天你们也看见了,若是惹恼了她,有什么趣”
“红叶姐说的是,阿青、阿碧,你们别难过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往后都小心点。反正爷吩咐咱们做什么,咱们照做就是,别的,不必多管”凌霄亦道。
阿青、阿碧若有所悟,终于慢慢转了过来,勉强笑道:“是,多谢阿朱——哦,红叶姐姐、凌霄姐姐,我们以后会小心着”
“这就对了嘛”红叶松了口气,笑道:“好了我和凌霄先出去,你们赶紧洗洗脸,也出去伺候着吧脸上平和些,知道吗?”。
“她不是让咱们退下吗”阿青、阿碧十分不愿。
“那也得出去候着,这不合规矩”红叶白她们一眼,微微摇头去了,凌霄抿着嘴笑了笑,也跟着去了。
引章只是不理她们,与卓吾谈笑风生,要什么只吩咐鱼儿、藿香或是宝珠。红叶等知道她心里有气,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侍立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不觉回到了扬州码头,船靠了岸,卓吾笑道:“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若是三四月间,扬州有名的芍药、琼花遍地开放,瘦西湖垂杨如丝,桃花坞、玉版桥,处处风景如画,那才美呢”
引章呵呵一笑,道:“既然不能一饱眼福,一饱口福也不错啊扬州细点天下闻名,你可要带我好好逛逛”
“那是一定咱们这就走?”卓吾哈哈大笑。
“好啊”引章一笑起身,转头吩咐道:“鱼儿和宝珠跟着来,其他的人,藿香从我账上每人支五十两银子,轮流上岸转转吧老规矩,不许打架闹事,不许进ji院赌坊,天黑前回来还有,照顾好大脚”众人欢声雀跃,喜之不尽谢大小姐,引章一笑,早带着鱼儿和宝珠下船随卓吾去了。
藿香支了银两分发,阿莱等都去了,大脚虽然行动自如,但他向来不爱热闹,呆在船上哪也没去。藿香见状,便向红叶四人笑道:“扬州市井繁荣,别有一番风味,不比京城差呢,你们姐妹不去逛逛?这里有我就好,你们尽管去吧”
阿青、阿碧天真率直,心里有什么脸上便有什么,挨了引章责骂不敢反抗,对藿香却情不自禁有几分迁怒,见她笑意盈盈跟自己说话,都故意撇过脸去装作不知。只有红叶和凌霄客气了几句。藿香跟她们寒暄几句,也不再多言,微微一笑,拿出一卷书径自坐在一旁翻看。
四人有些诧异,凌霄忍不住上前挨着她,笑道:“一路上就发现姐姐和夏姐姐、宝珠都是这样,闲了便看书,藿香姐姐看的什么书呢”
藿香微微一笑,将封皮翻给她看,封皮上写的是《资治通鉴》四个大字,凌霄四姐妹虽然也识得几个字,却并不多,四个字里头只认识前两个字,藿香见她望来望去,眉头蹙了又蹙,便笑了笑,道:“资治通鉴一本历史书而已。”
“呵呵,姐姐真是好学问看这么难懂的书。我们姐妹也就读过三字经、百家姓罢了”凌霄又道。
藿香笑道:“其实前些年,我还不识字呢跟了大小姐之后,大小姐说她身边的人要个个能识字,人人会算数,所以我们闲了,都会翻几页书。”
“这么说,姐姐跟着大小姐很长时间了?”红叶笑道。
藿香合上书,抬眼望望她,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无意笑道:“算起来有五六年了吧大小姐人很好的,心肠善,对下人也好,无论家里还是商号里,上上下下没有不敬服她的,日子长了,你们就知道了”引章沉下脸大大的发作那一通,别说阿青她们吃了一惊,她和鱼儿、宝珠也是唬了一跳,不明白引章为何突然那么大脾气。她不愿引章被她们误解,亦很想借这个机会多跟她们说说引章的事,以免今后再发生此类事情。
阿青听她为引章开月兑,想到方才的委屈,忍不住轻轻一哼,十分不屑。
红叶忙咳了两下,一是替她掩饰,二是警告,便又笑道:“原来姐姐跟了大小姐这么多年,该是跟着小姐最长时间的吧?”
藿香摇摇头,道:“跟着小姐最长时间的是鱼儿,然后才是我和宝珠,还有木槿、含笑、榆梅、玉蝉,还有去年才来的鸢萝、蓝楹、巧手和巧嘴姐妹,再有,便是如今你们四位了。”
“还真不少想我们在九爷府上时,我们福晋身边,怕是也没这么多人伺候呢”阿碧笑笑,言下之意却有些觉得引章托大。
藿香亦淡淡一笑,道:“那不同的。骆家的生意是小姐抓总,没有了小姐什么也做不成。商号下边有南北货行,有布庄、绣坊,有酒楼、客栈,还有良田千顷,柘蚕万亩,小姐身边没有人怎么能行?若细算起来,我们这几个还是大丫头,下边跑腿做琐事的的小丫头,还有十来二十个呢像我们都有明确分工,我和宝珠、鸢萝负责大小姐生活起居一应用度,鱼儿是小姐生意上的副手,木槿、含笑专管各处账本,榆梅和玉蝉专管各处人情往来登记,蓝楹和巧手、巧嘴姐妹如今打理着绣坊,倒不算是我们一路的了你们福晋身边伺候的人,不知都做些什么呢?”
“呵呵,我们福晋是贵人,只是享福罢了,哪有这么多事要管呢,最多,也就是管管家,还有进宫侍奉娘娘”阿碧笑笑。
凌霄忍不住又问道:“我看大小姐也挺闲的嘛,骆家这么大的生意都是她管着?”
藿香瞥了她一眼,笑道:“这可就一言难尽了小姐不管琐事,琐事都有一层一层的掌柜、主事在管,她只管几位大掌柜和总账房和新店筹备预算等,每年年底都会集齐各家大掌柜对一次账,每两年对中层掌柜掌事进行一次考核,每年总部会派人以客人身份暗中走访各地分号,其他的自有下边人去做,哪用得着她亲力亲为呢”
红叶和凌霄“哦”了一声,相视一眼,二人似懂非懂,阿青、阿碧则是完全听不懂藿香在说什么。阿青忍不住怯怯道:“藿香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要是问错了,你可别生气。”
“怎么会?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藿香笑笑。
阿青犹豫一瞬,吞吞吐吐勉强笑道:“我,我,你也看见了,我今天挨了大小姐一顿好骂,大小姐脾气是不是都这样坏,是不是常常骂人啊?”
“阿青”红叶已觉不妙,忙开口喝止已来不及,忙向藿香陪笑道:“藿香姐姐,阿青心直口快向来这么说话,你别见怪她的意思是,九爷让我们姐妹伺候大小姐,我们初来乍到不懂大小姐的规矩,怕今后仍会冲撞了大小姐,惹大小姐不快,还请藿香姐姐指点一二。”
藿香盈盈眼眸望着她们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好脾气温言道:“我怎么会介意阿青这话别说是问我,便是当着大小姐问出来,大小姐也不会介意的。你们才来,没告诉你们大小姐脾气这是我们疏忽了其实大小姐也是心直口快之人,她那番话你们别放在心上其实别的都好,若是公事上,别人说什么大小姐都会很客气,唯独私事上,她最不喜欢别人干涉,所以她才会为了阿青妹妹那句话翻脸大小姐八岁开始便在江湖上走动,开始创建骆家商号,这些年她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朋友更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她和卓公子是多年旧交,一直志趣相投,你们当着卓公子的面那样说话,也难怪小姐要生气”
“可是,可是九爷吩咐——”阿青怔怔的,说到一半被凌霄使个眼色,忙闭了嘴。心里四姐妹却都是一样的心思,既诧异引章不同寻常的经历,更对她广为结交所担忧——若是她再多几个像卓吾这样的朋友,她们又不敢阻止她与人见面,万一发生点什么事,她们怎么跟胤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