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陆眼睛通红，倒不是哭的，是急的。
杜月娥幽幽的瞧他，心想丁陆啊，这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老爷子这般经历什么女人没见过？
说丁府害怕孟知府，他轻描淡写的就否定了。那意思不管谁对谁错，自己一个妾室的命就是比那正室女乃女乃的贱，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呀。
所以估计我杜月娥再特别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丁陆，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她再瞧两眼丁陆，咬唇晃了两晃，便直接朝地上晕了过去。心想这家伙若不努力挽留自己，若靠不住，那离开丁府虽然不愿，也不失为上策了。
省得以后在这里给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
不过大概不至于吧？
左右丁府的御用大夫是王石恩，这家伙怎么舍得自己离开？
对丁陆还是要有信心才是……
果然很快就听见丁陆喊得震耳欲聋，叫了声月娥就扑了过来。搂了杜月娥自按怀里，跪坐在地上咬牙说道：“爹若赶她走，也可以。我跟她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不惊讶的。几个兄弟瞧着丁陆，只丁武身子微动想要过来扶他，却终究没有起来。其他几个脸上神情变换，强忍着喜悦低了头。
便是晕过去的杜月娥，都没预料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那边马氏便恸哭起来：“你，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丁陆脸色肃穆哀痛，用劲抱着杜月娥身子还忍不住微微颤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要说出来实在需要太大的勇气。
但是一旦开了口，便如放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了。
看着只眼睛微微眯了眯的老爷子，看着那个不动声色的老爷子，看着他高高在下毫不在意的模样，丁陆忍不住摇头苦笑：“想来爹爹也不在意，爹有这么多儿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便是我能活到今天，大概已经让爹很是意外了。既然如此，我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老爷子嘴角微翘笑意一闪而过，只木然的盯着丁陆却还是没丁点反应。
杜月娥很想诈尸跳起来往回转圜，丁陆啊，出去了咱们喝西北风呢
就这时候丁陆却凑在她耳边，喃喃说道：“咱们离开丁府，便是饿死，也有我和你在一起的，月娥，你愿意吗？”。
他倒并不是知道杜月娥装晕，只是自己激动才这般自言自语。
然而只此一句话，却让杜月娥心里一时涌起热流，按捺不住。她一个挺身跳了起来，抓住丁陆的手便大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的你放心，咱们饿不死的，大不了讨饭，天高地阔，咱们一路讨饭一路游玩，不用管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说着站起，拉着丁陆也站了起来：“别跪着了，我膝盖都疼死了咱们走，再不用低声下气，再不用绞尽脑汁来哄着他们咱们出去了，爱干什么干什么”
她本是这般过来的，并不把讨饭当成多困难的事情。自然有吃有喝最好，但若是混的不好，譬如在这种情形下，能够拐了丁陆一起出去，心里倒也舒服。大不了从头再来，还多了个帮手呢是不是？
丁陆被杜月娥给吓到了，整个人都有些傻愣住，任由她拽了起来就那么往外头走。
杜月娥走了两步还不忘记回头冲着老爷说：“丁老爷，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让人来追杀我们。我外头给您歌功颂德，绝对不暗自诅咒你。到时候你千孙百子，自然会有人光宗耀祖，别总盯着六爷和我，好不好？”
她是突然想到，就丁府这手伸那么长，别还没出门自己就没了命，好歹话说在明处，若是老爷子怒了，要不，要不再仔细考虑一下。
刚过怎么就冲动了呢？
怎么听见丁陆那么说就冲动了呢？
我杜月娥可是好不容易才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啊
老爷子神色似乎又是微动，却还是迅速恢复如常，平静如水只轻蔑的瞧着两个人。
马氏哭得死去活来的，指着杜月娥越骂越难听。
杜月娥朝她看了一眼，脸上也是忧愁，半晌才试探着问：“娘，你要不，和我们一起？我外头要来的饭菜，先给你挑着吃。”
心里却想，最好不要，带着去了绝对是个累赘。好在自己也知道马氏自然不会答应，不过表现一下尽个孝道嘛。
谁知她此话一出，突然听见上头哈哈大笑，竟然是丁老爷笑了起来。
连马氏都止住哭声，都震惊的去瞧着他。
老爷子笑了一阵，才摆手说道：“好吧，你们两个离开丁府，什么都不许带。此后生死由天，莫再来找我。”
听起来并没有咬牙切齿，很是慈祥的老头。
杜月娥见他终于松动了心思，虽然话还难听，但语气已经缓和下来，带了丝嘲弄的味道，跟着自己的想法过来了。
她最喜欢得寸进尺了：“老爷，还有个事情。若是孟知府要来追杀我们呢？”
老爷子果真大意了，想都没想就摆手说道：“不会的。”
这便是说，他自然会阻止孟知府来找丁陆的麻烦。
杜月娥点了点头，便拽着丁陆往外走。
丁陆犹在梦中一般，脚步凌乱磕磕绊绊，后头马氏终于扑了上来，扯着丁陆另一只袖子就哭了起来：“你个不孝的东西，你为了个女人连娘都不要了？娘不许你走”
犹哭着求丁老爷：“老爷，他是你最喜欢的儿子啊，你怎么忍心？”
立刻就有人反驳：“哎呦妹妹，老爷最喜欢的可不是老六吧？”
杨氏早就心中窃喜了，此刻只盼着一鼓作气真的赶了丁陆出去，哪里会让马氏得逞？
杜月娥见状松开丁陆的手，叹气说道：“六爷，你别勉强了。你还是留在丁府吧。我，我，我……”
她虽然一再动心思要试图让老爷子松口，但此情此景到底也有些心酸，说了几个我字，忍不住说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她其实想说，你放心，我杜月娥就是出去了，也不会招惹其他男人的。起码这时候是这么想的。
但是杜月娥书念的不好，这句话引用的不对，把丁陆给吓到了，一慌就推开马氏扑过来死死的抱住杜月娥，怕她寻死。
这回下了决心，凛然说道：“我跟着你走，咱们做人一起做，做鬼也一起做”
说着拉着杜月娥就朝外头去了。
听见马氏五娘哭成一片，竟然真狠得下心来，连看都不再回头看一眼。
一路出了丁府，果真没回檀园拿任何东西。
杜月娥忍不住担忧问他：“你果真和我去乞讨？你母亲和五娘她们，还有芳姐儿，你都不管了？”
丁陆恩了一声，到底心里也是难受，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变化，只见杜月娥担忧面容，才犹说道：“娘她们，府里什么没有？自会好好过日子的，不用我来担忧。”
在他看来，那些人心里的难受是不用担忧的。
杜月娥没再问，先拉着他去了成衣店里，和老板磨了很久，才说好用两个人身上的衣裳换两身粗布的，再给三两银子。
丁陆进去换衣裳了，才气道：“这衣裳只三两银子？太便宜他了”
杜月娥利索的帮他系好短褂，瞧着这身模样笑了起来，顺手把他带着的玉佩并头上一个束发玉环都拿下来收起，这才笑问；“怎么刚刚你不说话？”
丁陆懊恼道：“罢了，和这些人讲这个，何必呢。”
他是瞧不起这种事情。
杜月娥叹气，他此刻还不知道将来会有多窘迫，自己是不大懂，如果刚过能多换几两银子，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呢。
可是也不忍心怪他，只笑着嘱咐：“咱们如今没有来钱的地方，一文钱都是需要仔细的，下回我若被这些个人骗了，你得开口。我并不懂得这衣料的好坏，若是仔细说出由头来，多换些钱是一些。知道了吗？”。
丁陆恩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么。
两个人如此出来，他便扯着杜月娥往前头去，到了聚仙楼就要进去，慌得杜月娥急忙拦了下来。
丁陆气道：“我心里烦躁，咱们进去喝茶坐坐，等我理清楚头绪再说。”说着还往那边迈步要过去。
杜月娥急道：“你傻了，咱们有银子吗？”。
“不用的，记账就好”
“如今谁给你记账”她喊了一句，前头丁陆闻言愣住，转身才反应过来，杜月娥又指自己身上：“你看看这身衣裳，他们让你进去吗？”。
丁陆果真低头看他身上，粗布短褂长裤，靴子也换成了布鞋，这副打扮，在他眼里很不熟悉，便是丁前，便是跟着丁前的人，也穿戴的比这个好。
他愣怔着看着自己身上，就那么一动不动。
过了半天，杜月娥见他还是不言语不动作，有些慌了，过去软语哄道：“你，你回丁府去吧。”
他过不来这日子。
或者让他回去，趁着如今心里还有自己，给自己找个好地方，有着落的，弄几个丫头，有个院子，来些钱，自己或者也能过的下去。
当初自己拼命骗来这个杜府小姐的身份，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她宽慰着自己，使劲儿的抹去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