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从从容容地走了进来,看见贾琏只低垂了眼皮说了声:“二爷吃饭吧”,便把胳膊上挎的篮子摘了下来,从里面将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摆在了桌上,服侍着贾琏洗了手,将一双象牙箸递到他手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往那盘子热气腾腾的馒头上一瞟。
贾琏心里有事,见小红站在旁边一边为他布菜,一边不住地瞟那盘馒头,心里一动,便将最上面那个馒头拿了起来,缓缓咬了一口。入口便觉异样,有个细细圆圆的硬东西杠了牙。贾琏不动声色地将那东西含在嘴里,趁门口看守的兵不防,便吐在了手心里,低头一瞧,见是一小截寸许来长的笔管。贾琏心神不宁地攥着那笔管,味同嚼蜡地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假意内急,要出恭。
本是不准擅自离开这书房的,那屏风后面临时搁了只净桶,贾琏半弯着腰急急地小跑到屏风后面,坐在桶上便忙忙地将那手里那只小笔管两头的熟面抠掉,在手心里一倒,便有一个小纸卷儿掉了出来。
贾琏迫不及待地将那纸卷捻开,见上面一行小字写着:“若是贡缎的事,你务必自己扛着,千万别牵扯到二老爷。切记切记”。
贾琏见写的竟是这样一句话,心里十分失望,因越发焦躁忧惧起来。本还指望着家里能去求求元春,看这样子完全是由自己自生灭了去了。他当然不会怪家里任何人——愧还愧不过来呢,他只恨自己运气不好,怎么就这么倒霉会撞在网上了呢?不是已经验收画押入库了么?怎么又捣腾出来了呢?他想起年下时几家官眷都穿着他进上的这批料子……难道是南安王也怪罪他这次做的太过,有意给他些教训么?
额头上渗出些细细的汗珠,贾琏扬声向外叫了一声:“小红”
便听门口的守卫粗声大气地应道:“贾二爷要做什么?”
贾琏赔笑道:“对不住,我出恭忘拿草纸了,麻烦两位叫一下我那丫头,给我拿两张纸进来。”
那守卫倒也并不为难他,须臾片刻,小红便拿着一沓子细纸急步从屏风外面转了进来。
“二爷可看完了?”小红将声音压成耳语般,迅速低问了一句。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贾琏只一点头,便附在小红耳边急促地道了一句:“那顶金丝帐,让二女乃女乃送给世子刘跃去,请他在南安王面前替我求个情……”
“金丝帐?”小红愣了一下。
显然,王熙凤从来没把小红当成平儿,并不是事无巨细都跟她说的。外头的守卫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外头沉声道:“贾二爷完事了没有?”
贾琏忙应了一声,只来得及在小红耳边急促地说了句:“就这么说给她就行了。除了她,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便一边整着衣衫,一边迈步走了出去。
……
“二爷看见了没有?”贾母等人一见了小红,便忙着问。
“看见了。”小红低眉顺眼地垂手道。
“他可有跟你说什么?”虽知书房里看管得紧,想要私相传递消息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贾母还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满屋子人的目光都急切地投在了小红身上,小红只觉得脸上滚烫,不由自主便垂了眼皮,低声道:“没有。根本没法子说话。”
贾母摇头叹了口气,黯然自语道:“听天由命吧,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邢夫人已经拿手绢捂着嘴忍不住哭出声来。
……
王熙凤也不坐轿,只顾低着头慢慢往自己院子里走,边走边盘算是不是该去找平儿想个办法……不对,如今自己的妹妹可是兵部大司马的正妻了,找自己的亲妹妹岂不是更管用些?
小红回头瞅瞅并没有人跟着,便三两步赶上前来,低低地说道:“女乃女乃,二爷有话带给您……”
“什么话?”王熙凤猛然站住脚,瞪大双眼望着小红。
“说有顶金丝帐,让女乃女乃送给世子刘跃去,求他在南安王爷面前替他求个情,将此事大事化小……”
王熙凤没言语,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脸上阴晴不定,象在思虑一件极棘手的事。小红看她面沉似水,也不敢再开口,只屏息静气地默默跟在她身后,毫无声息地小步走着。
贾琏说的那顶“金丝帐”,是贾母的东西。鸳鸯临走之时,奉贾母之命,将上房几口大柜的钥匙和帐册都移交给了琥珀。凤姐拿下琥珀,可是易如反掌多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这么些年来也不断地揣测过贾母的梯已到底有多少,价值几何,可当那些东西真真切切就摆在眼皮子底下的时候,王熙凤的心还是禁不住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成箱的金珠首饰,古董珍玩,黄的白的,圆的扁的,真真是晃瞎了人的眼睛。饶是王熙凤见多识广,这一刻也不由是口干舌燥,满头满脸烘烘然发起烧来。
回到房中,忍不住暗暗跟贾琏咋舌起来:“……别的都还罢了,有一顶金丝帐,实在是精巧至极帐册上只记了一笔“赤金七两”,谁能想到原来竟是用七两金子打造出来的这一整顶帐子啊。也真难为老祖宗在咱们跟前口风那么严,那么些好东西竟一点也不透出来。我算是明白她老人家为什么一直不放鸳鸯出去了,我才明白鸳鸯的处境真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她只顾在那里不住地感慨,贾琏的全幅精神却被那顶“金丝帐”完全吸引住了,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果真是七两赤金打造而成的?”
“帐册上是这么记的。”
“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亲眼瞧瞧?”
王熙凤瞥了他一眼。法子当然也有——就为了这几口箱子,王熙凤已经暗地里许了琥珀,最迟两年,一定求了老太太把她赏给贾琏作妾。琥珀心里自然也有跟当初鸳鸯一样的隐忧,高不成低不就,老太太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她可禁不起这么一年年空耗着。而她又是个胆小的人,既然有琏二女乃女乃这句话,宁可硬着头皮信她一回。
所以,趁贾母往园子里瞧黛玉去的空儿,贾琏堂而皇之地也亲眼目睹了贾母的私房。
他学问上不行,但于古玩鉴赏上却是个行家。只一眼,便断定了这就是当年那顶如雷贯耳,却只闻其名而从来无缘一见的金丝帐。
原来这顶帐子乃是当年赵文华在江南特意重金聘得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用来孝敬他的干爹严蒿。谁知进相府时,红包给得太少,门房满心不痛快,便故意使坏,登礼单时,故意不说“金丝帐一顶”,而只写了“赤金七两”。严世蕃一看,你赵文华自江南满载而归,却送这么菲薄的礼过来,大骂赵文华没有良心。名贵的金丝帐变成了“赤金七两”,自然也就到不了严氏父子跟前,赵文华的一番苦心,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世人虽这件宝物虽多有耳闻,毕竟亲眼见过的人几乎没有,也有人说一直收在宫中的,谁知居然默默躺在自己祖母的柜子里不知压了多少年的箱底了……
算起来,贾琏和世子刘跃也算有一点交情,曾经同为某个世家子弟的座上宾,一起饮过酒,席间曾听刘跃随意提到过这顶金丝帐,言语间甚是倾慕,说是“无缘得见”,若此时把这个无价之宝送给他去,请他在他老爹面前美言几句,他应该会卖自己一个面子吧?
王熙凤虽然有些吃不准,但此时也计无所出,既然贾琏叫她这样做,想来应该有他的道理。就算全家人都不管他,自己这个嫡妻难道也真看着他自生自灭不成?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再强,没了丈夫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说当官不打送礼的,送这么一份价值连城的大礼出去,总会有点成效的。王熙凤这么一想,也顾不上别的,立刻便偷偷地把琥珀叫过来,连哄带吓,晓之以理,洞之以情,让她把那顶帐子交出来。只说“若是被老太太发现了,只担在我一个人身上,跟你绝无半点关系”。
琥珀早已被逼收了王熙凤不少的好处,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此时自然说不出什么硬话来;又早已暗暗把自己当成了贾琏的人,也一心盼着他没事才好。因此也没法子,趁夜将金丝帐交给了凤姐。
再说当官不打送礼的,送这么一份价值连城的大礼出去,总会有点成效的。王熙凤这么一想,也顾不上别的,立刻便偷偷地把琥珀叫过来,连哄带吓,晓之以理,洞之以情,让她把那顶帐子交出来。只说“若是被老太太发现了,只担在我一个人身上,跟你绝无半点关系”。
琥珀早已被逼收了王熙凤不少的好处,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此时自然说不出什么硬话来;又早已暗暗把自己当成了贾琏的人,也一心盼着他没事才好。因此也没法子,趁夜将金丝帐交给了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