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里的人狐疑地从小红手里接过包袱,再三将小红打量了几遍,又远远地望了望悄然停于大门外那乘小轿,这才半信半疑地说了声:“请在这里略等等,我进去通禀一声”。
小红忙向他福了一福,口中道了句“有劳小哥儿了。”
王熙凤掀开轿帘一角,远远地望着小红孤零零站在门口翘首盼望的样子,不觉又是焦灼又是懊恼,简直不辨心里是何滋味。
谁知那门房去了半日方回,态度便不似先前恭谨,见小红陪笑上前询问,便挺胸叠肚地漫声道:“东西我们世子爷收下了,人就不必见了。二位请回吧。”
小红听了这话,怔了怔,犹自不相信地抬眼问道:“你可回明白了?是荣国公府的孙少女乃女乃有要事求见?”
那门房眼睛上翻,带着两分不耐地说道:“你这位大姐儿好生罗嗦,若连个话都通传不明白,我还能在这门子上混么?”
小红何曾被人这样怠慢过,一时脸上涨得通红,迸了半晌方把要冲口而出的骂人话咽了回去。无计可施,只得忍耻一步步走了回来,将门房的话回禀了凤姐。
王熙凤陡然觉得血冲头顶,死死揪住轿帘,只迸得指尖泛白,方咬着牙道:“东西收了?”
“收了……”
“既然收了,就得给人办事”王熙凤勉强稳了稳心神,努力将身子坐得直直的,冲着南安王府的大门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喃喃地低骂了一句什么。虽然她努力将头昂得高高的,但还是掩饰不住脸上黯败的神色,连吩咐轿夫起轿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起来。
但事情并没有因为一顶金丝帐而出现转机。相反,第二天大理寺就来人将贾琏带走了。
来龙去脉已经了然,贾府上下一片惶然。唯有王熙凤还强自镇定,不断安慰贾母等人:“不过是例行公事问询问询,老祖宗且放宽心”。贾母颓然坐在椅上,两眼垂泪,脸上松驰的皮肤因为惶恐而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哑声道:“只怕这回真是不中用了你们想想,那卖生丝的跟那唱戏的贱蹄子怎么那么凑巧就在京里又勾搭上了?怎么那么凑巧偏他们住的那间屋子就遭了贼,那贼怎么怎么偏偷他们不偷别人?又为什么那帐册那么巧就在那屋子里让贼偷了去了?又那么巧一天之内就被衙门捉住了?你们这么想想,还觉得琏儿这事还能那么轻易就了解了么?”
一席话如一个焦雷般在众人头顶炸响,王熙凤面如死灰直勾勾望着贾母颤声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设计二爷的,那什么小贼,什么商人其实都是在演戏……?”
“只怕那贱蹄子也是可恨琏儿瞎了眼……”贾母颤巍巍不住地在地上敲着拐仗,咬牙切齿地恨声道:“看来南安王那个老砍头的这是有意要踩我贾家了若是这样,只怕二老爷也难月兑身……”
王熙凤不由自主便后退了两步,只觉得一阵眩晕,连忙用手拄在了条案上,才堪堪没有摔倒。
才刚送过去的金丝帐只怕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她用力扶着桌子,不甘心地低声叫道:“老太太不要急,我这就去找舅舅,再往屠府里走一趟,去找屠姑娘,去找我妹妹……”
……
还没等王熙凤上门去,平儿却先一步过来了。
此时已是初春,赖尚荣启程已有数月,屈指算来应该早就到了任上了,以他的脾气性格,只要到了那里,就应该立刻写信来给平儿报个平安。就算路途遥远,一路驿站快马加鞭,也早该有消息过来了。可是没有,直到现在,音讯全无。
平儿每天都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最早她总以山高水远,古代交通又不发达,路上耽搁了时日为由安慰自己;可眼看着残冬已过,冰雪消融,杨絮柳絮已经漫天飘舞的时候,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满心狐疑之下,她还是忍不住想悄悄地跟王熙凤打探一下消息。
坐车来到贾府,才进中门,便觉气氛异样,丫头婆子俱是敛眉垂首,脸上半丝笑容也无,一个个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平儿心中惊异,便不往贾母那边去,径直先去了凤姐那边院子。
晌饭已过,平儿算着王熙凤应该在家里歇午觉,谁知才一进门,顶头正碰上王熙凤穿戴整齐带着两个丫头正忙忙地往外走。两人一照面,俱吃了一惊。
都是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
“可是我来得不巧了,二女乃女乃这是要出门么?”平儿一路迎上前笑道。
“凤姑你来得正巧,想来也是知道我们这里的事了?我正要去你们府上求你呢。”王熙凤看见平儿,眼睛便是一亮,连忙抓住平儿的手腕往屋里让,一迭声叫丫头沏好茶。
“我不知道呀,出什么事了?”平儿看着王熙凤脸上难掩的惊惶之色,倒吓了一跳——从来没见她这样慌乱过。
“屠大人没跟你说过么?就是我们二爷的事呀”,王熙凤一看见平儿,就立刻松驰下来,硬撑着的镇定自若完全不见了踪影,脸上一下子就憔悴了下来。
“二爷被收了监了,现在就关在刑部,只怕是被人陷害了平儿你去问问屠大人,瞧瞧现在里头是什么情形,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快急疯了,大老爷和珍大哥哥也不中用。我又是个没脚蟹,困在这院子里也没个抓寻……”王熙凤用力握着平儿的手,只顾一路说下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声音嘶哑语无伦次的样子看上去有几骇异。
平儿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顾不上问赖尚荣的事,忙问:“二女乃女乃别急,慢些说,琏二爷怎么了?”
王熙凤缓了一口气,便将贾琏如何见钱眼开贪污了官银,进上的贡缎以次充好被查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现在被大理寺带走问讯,只怕已关进刑部大牢了”,边说边垂泪,只是说的时候避重就轻,倒象是贾琏纯粹是被人陷害一样。
平儿一听便已心下了然,出了这样的事并不感到太意外,只没想到贾琏才去了这么几天就财迷心窍控制不住了自然知道决不至于是委屈了贾琏,但南安王和刘跃的做法听上去也是让人惊心……
“父亲向来不喜欢在家里谈论朝政的事,所以我竟然不知道……”平儿将一方素帕递到王熙凤手里,轻声安慰她道:“二女乃女乃放心,二小姐现在是我的继母,父亲决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想法子替二爷说好话的。再说,里头还有太后娘娘呢,二女乃女乃别太焦心……”
“就是因为有太后的原故,所以这事才麻烦”王熙凤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气急败坏地说道:“就象老太太说的,焉知背后那起小人不是借着二爷的事冲着太后去的?”
平儿沉默了下来。事情似乎开始向着一个不好的方向在发展了,这是不是也和原著里贾家最后的命运有关系?如果贾家注定要败落,那么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真的能置身世外,完全不受影响么……
王熙凤看出了她的愣神,警觉地叫了一声“平儿?”
平儿便站起身,勉强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家去向父亲打听打听,然后再来给二女乃女乃回复。”
王熙凤脸上这才现出一抹欣慰之色,连忙道了谢,方想起平儿的来意,因问道:“你既不知二爷的事,那忽然过来可是有事?”
平儿顿了顿,方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当初,我从那小荣相公手里买了几亩地,一直是他在帮我管着。后来我跟父亲重逢,跟他便断了来往。今儿我突然想起来他不是到外省上任去了么?不知他们赖家那些田地是怎么处置的?若是没有转卖出去,我倒是想全部买过来呢,所以过来问问二女乃女乃。不过只怕二女乃女乃也不一定知道小荣相公的消息了吧?”
王熙凤想了想,方道:“去几千里地外头,只怕不打算再回来了,还不得在那边扎了根吗?那还要京里这些地有什么用,想来一定早就卖出去了。那时候正碰上宝姑娘出阁,家里忙忙乱乱的,谁还顾得上管他们的事。不过……”王熙凤说到这里,便皱了皱眉,缓声道:“说来也有些蹊跷……”
平儿的心不由得便跟着往上一提,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他们一家子临走的头一日,在家里摆了几桌酒,请了些亲戚朋友们。咱们府里有几个跟赖大家的关系不错的婆子媳妇还说,第二天去送送他们。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几个媳妇到约好了的地方等了半日,却没见他们来。又折回去到他们家里一瞧,门上早就落了锁,显见的是已经走了。几个婆子回来还报怨了半天,说“明明说好了的,怎么不等着我们,自己一家子倒悄没声儿地先走了?害我们白站在风地里等了半日……”
平儿不等她说完,便惊诧地问道:“这倒奇了,莫不是记错了地方,两拨人错开了?照理说赖大娘可不是那不着四六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