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小白的一瞬,平儿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它腿上绑着的蓝色东西,显然不是自己的,那么……是他回信了?平儿强压住砰砰狂跳的心,走过去将小白轻轻捧在手心里,迫不及待地转身回了房。
小白的腿上绑着的是一圈布条,灰蓝色的湖绸。平儿急切地将那绸布条解了下来,忙忙地展开。短短的一小截布条,破旧,肮脏,几乎辨不出本来的材质了。平儿狐疑地将布条平铺在掌心中,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这种布料很普通,通常稍微小康人家的男子都会用来制成衣袍。平儿仔细看了看那布条的一侧,是包缝着边的……看起来象是从袍子下摆,或袖口上撕下来的一条……
平儿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她清楚地记得赖尚荣也有这么一件颜色和质地的袍子。因为他向来朴素,穿衣只求干净整洁即可,常年就是那几件衣服替换着穿,所以记得很清楚……
可如果真是他的,他为什么不用纸笔?为何不写信,却要从衣服上撕下这么一条让小白送回来呢?他是在向平儿传递着一种什么信息么?
平儿听见自己的心脏如擂鼓般咚咚狂跳不已,耳朵里充斥着周身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他以袍代纸,是想告诉自己他还在京城;同时又说明他身边一定没有笔墨,所以不得已为之……仅仅想到这一点就已让平儿胆战心惊起来。是怎样简陋的环境连个纸笔都没有,困窘成这样呢?随便叫个小厮出门就能买吧?除非有一种可能——赖尚荣此刻也许根本就已经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难道是被困在某处不得月兑身么?
平儿握着那布条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她努力压制着自己惊惧的情绪,继续低头仔细研究着手里这方小小的布料。布片肮脏,破旧,沾染着泥土的污迹,有几处还刮破了,起了毛边,看起来象是它的主人许久没换过衣服了。平儿的鼻子里忽然一阵酸辣,赖尚荣是一个极其爱整洁的人,她不敢想象如果他在一天以前还穿着这样一件衣服,那他现在正面临着一种怎样的处境?
她将那布片翻了过去,猛然睁大了眼睛。那边角上,有一个不太清晰的字迹。事实上,她不太肯定那是不是一个字,因为布片很脏,颜色又是灰蓝,所以那“字迹”在上面并不很显,浓淡不清,微微泛出些紫红色。平儿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就是普通的一片污迹。
平儿仔仔细细研究着那个“字”,顺着那笔划在自己手心里临摹着,字迹太潦草,她写了几遍都觉得那只是半个字,一个匆忙间没写完的字,好象是一个宝盖头——“宀”?
平儿大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赖尚荣到底想告诉她什么?什么样的情势才能紧迫到连一个完整的字都无暇写完呢?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再仔细看着那个“字”,那黯淡的紫红颜色,起笔时深,收笔时颜色几乎淡到没有了……平儿的心蓦然间又紧紧地揪成了一团——这,是血迹吧?难道是咬破了手指写成的?
脑子里轰然一声,顿时便觉得眼前一黑,平儿用力捏着那薄薄的布片,无声无息地就坐倒在门前石阶上,将头埋进肘弯里,脑海中一片纷乱。在廊上值夜的小丫头猛然惊醒过来,看见平儿坐在地上,唬得一下子从小杌子上蹦起来,慌手慌脚地奔过来,要将平儿搀起来,口中一迭声叫道:“姑娘怎么了?快起来,那地上凉……”
平儿充耳不闻,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写了一半的“宀”,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这半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安”?“寄”?“害”?“宽”?平儿直想到头昏脑胀,仍茫无头绪。
平儿怔怔忡忡地随手便从廊下的丁香花上折下一根枝子,漫无目的地蹲在地上便划了起来。下意识地便先写了一个“安”字……也许他是想告诉自己一切安好,不用担心?但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一切安好,也用不着只写半个字了
那么……
等等平儿猛然停住手上的动作,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象流星划破夜空,稍纵即逝。飞鸽能传书,那是因为鸽子具有超强的记忆能力和犀利无比的远视能力,即使在千里之外放飞,它们也能准确无误地飞回目的地,但那也只是局限在它们熟悉的两地之间,并不是说随便一个陌生的地方它们就能飞过去送信的……
难道,赖尚荣其实就还在他家里么?小白是直接飞回他家里了吧?平儿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定是这样她两只手用力绞在一起,死死地瞪着闻声赶来的春喜,自言自语道:“对,宝盖头,不也就是“家”,或者“宅”的上半部分吗?”。
春喜懵了,心惊肉跳地望着平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在说什么?您……您没事吧?我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好不好……?”
平儿也不理她,只自顾自在廊上烦躁地走来走去。只恨昨儿到赖家去的时候只是匆匆瞧了一眼就走了,除了门上的那把大锁,其实什么都没看见,难不成他当时就跟自己一门之隔么?
平儿下意识地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脸,手上冰凉冰凉的,脸颊上却是火烫。如果真是这样,那会是谁把他关在那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一径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觉得诡异。
她又重新想到那个宝盖头,最先想到的那个“安”字复又从脑海中跳了出来。会不会是……“南安王世子”的意思?平儿怔怔地想着,脑子里又飞快地闪过一些断续的画面,那次在落花胡同柳叶的家里和刘跃撞上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会不会是刘跃求娶不得,又见自己和赖尚荣举止亲密,便起了险恶之心,暗中把他囚禁在了家中?平儿扶着额头,只觉得脑袋里如打翻了一缸糨糊,混沌不堪,怎样都理不出个头绪来。她终于摇了摇头——若说是刘跃对赖尚荣起了不利之心,以刘跃的权势地位,随便找个理由将赖尚荣一杀了之也就是了,又何必囚禁他数月之久,没道理啊……
但是,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测而已,赖尚荣是不是真的就被关在那里统统都未可知。平儿头痛欲裂,两手捧着额头蹒跚走进房中,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床上。
所有的一切都还无从考证,唯有待天黑以后,再悄悄往赖家大宅走一趟,这次一定要打探个清楚
这一天的时光仿佛过得特别慢,太阳似乎永远都挂在正头顶,不曾挪动半步。平儿在紧张焦躁中度过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盼到日影西沉,夜幕渐渐降临。
心神不宁地吃过晚饭,屠光远次日还要早朝,很早便安歇下了,上夜的婆子将二门锁了,钥匙交到了平儿手上,也自退了下去。
平儿很庆幸自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嫡女,很庆幸屠光远的夫人早逝,也没有姨娘出来多管闲事;更庆幸王氏体弱多病,新嫁过来还未掌家,上上下下都由自己说了算。她唯一要做的只是封住春喜的嘴而已。
天傍黑的时候,平儿拿了一块银子给春喜,命她到街上雇一乘小轿,戌时在后角门外候着。
“剩下的钱你拿去吧”,平儿轻描淡写地对春喜说,“我要出门一趟,不过我不想让老爷知道,懂么?”
春喜自然点头不迭,对自己这个不大象大小姐的小主子种种不可解的行径虽然困惑,却也不敢过问。她暗自猜测,大概姑娘在外头是有相好的情郎了……这种事在深闺内帏也不是没有过,守口如瓶就是保命,装聋作哑还不及,岂敢乱说?
好容易等到戌时,平儿淡淡地吩咐春喜“关院门,吹灯睡觉”,自己便趁着夜色,一路穿花拂柳,顺着园中小径走到后园,拿钥匙开了后角门,径自出了门。
一乘小轿果然在那里已等候多时,平儿上了轿,吩咐一声“西河沿”,便不再言语,默默地坐在轿中想起了心事。
离赖宅越近,平儿的心跳越快,不知不觉手心里已攥出了两把冷汗。两个轿夫俱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身材壮硕,抬着轿子一路虎虎生风,脚程飞快,不多时便远远看见了赖家大宅高大的门楼。
平儿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掀起轿帘,吩咐道:“不去正门,顺着那院墙往西走。”
平儿依稀记得,赖家的宅子里面并不甚大,第三进院子后头就是后花园。轿夫依言顺着外墙一路往西,月明星稀,周遭一片静寂。平儿吩咐停轿,她提着裙子走下来,这一带粉墙上面砌成卐字镂空形,平儿紧张地向四下里观察了一圈,不见有异,便走过去,趴在墙上,踮起脚尖费力地向里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