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府的花园东侧专门辟出了一个五十丈见方的演武场。
世子刘跃时任着神机营副指挥使一职。这日午前,他从大营衙署回到家中,先不用饭,径直先到演武场跑了几圈马,微微的有了汗意,这才又信步走到场西设着的兵器架旁。
架上一排依次放着六张硬弓。弓身,弓弦分别由犀牛角和牛筋制成,最小的一张也需要一百斤的拉力,看上去势大力沉,威风凛凛。
刘跃月兑去外面长袍,单穿里面一件紧身箭袖,先打了一套伏虎三十六式,活动开筋骨,便径直伸手将架子上面最沉的一张弓擎在了手中。
这张弓还是先帝御赐给南安王爷的,除了有“八大武功”的先帝和世子刘跃以外,满皇族中恐怕再没人能拉得开这张二百斤的硬弓了。
“可惜,先帝如今也登仙去了”,刘跃用手指在摩挲得油黑发亮的弓身慢慢抚了过去,脸上便是微微一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扎了一个马步,气沉丹田,左手执弓,右手拉弦,只听“咯吱吱”一阵响,那弓便徐徐拉开了寸许。刘跃点点头,松了手,从侍立一旁的扈从手中接过一支雕翎箭,搭在弓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眯,瞄准了百步以外的箭靶,双膀缓缓较力,慢慢将弓拉成满月,右手猛然一松,那弓弦在他拇指的翡翠扳指上擦过,只听“嗖”的一声,那支雕翎箭携着风声笔直地向箭靶破空飞去。
“噗”的一声闷响,便见守在箭靶旁的侍卫立刻举起手中的黄旗,冲着这边来回挥舞。
“世子爷箭中红心”十几名扈从立刻欢呼起来。
刘跃唇角一勾,眼中微露出一丝笑意,随手将弓递给了身边的侍卫,淡淡道:“往老君山去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有。”侍卫恭声道。
刘跃从扈从手中接过一只自斟壶,自顾自喝了两口茶,方又皱眉道:“去瞧瞧他把剩下的东西修好了没有——时间拖得太长了”
扈从领命而去,刘跃负着手从演武场走了出来,穿过后花园,信步往前院走去。天气晴好,春风正暖,正是姹紫嫣红的阳春三月,刘跃不停住脚步,望着前面花圃里大片的名贵牡丹不由得一怔。
一个身穿女敕黄对襟衫,银红褙子,白绫裙子的明艳女子正站在那牡丹丛中,弯着腰去嗅一株娇艳的“玉板白”,那娇俏的身影,配着满园的春色,活月兑月兑便是一幅“春闺赏艳图”。
刘跃微微有些神思恍惚。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气定神闲地走了过去,微微一笑道:“这不是屠姑娘?今天怎么倒赏脸到寒舍来了?”
平儿慌忙直起身子,仿佛吃了一惊般退后了半步,定睛望了刘跃一眼,方嫣然一笑,盈盈行了个福礼,道:“这么巧,世子大人也在家?我随家母来府上给老太妃拜寿,因在前厅觉得有些气闷,便告了个罪到府上的后花园里走一走,不想倒在这儿碰上您了……”
她一边说,脸上便露出一些踌躇的神色,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转身回女眷们那里去。
刘跃“哦”了一声,随手便将那只“玉板白”折了下来,随意拿在手中把玩着,定睛望着平儿,笑道:“可是祖母过寿还要四五天,若是送寿礼的话,只遣下人送来也就就是了,怎么倒劳动屠夫人和屠姑娘亲自来一趟呢?”
他的声调里带着一丝揶揄,平儿便红了脸,略带愠怒地斜飞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我们娘俩来串个门子不行么?既然不欢迎,我们现在就告辞了”说着,转身就走。
刘跃没料到平儿居然会流露出这种懊恼又略带娇羞的小儿女情态,不禁一呆,一时竟然没说出话来。随即心中一荡,连忙急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温声笑道:“原是我说错话了,屠姑娘别恼。”
平儿便垂下头,一声不吭地缓步往前走,刘跃亦步亦趋地紧随其侧,不觉便放缓了声气,微笑道:“提了几次亲,屠姑娘总是对在下视若敝履,在下都已经心灰意冷了,没想到倒在自己家里碰上了姑娘,实在是个意外的惊喜。”
平儿轻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心里很烦,想在这里随便走一走,散一散心,又怕迷了路,可不可以……”说到这里,便抬起头,轻轻柔柔地望着刘跃,细声道:“可不可以劳烦世子爷陪我走走呢?”
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声音低沉悦耳。刘跃望着她迷蒙的眸光,恍然如施了定身法,只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由不得便柔声笑道:“好啊,这正是在下求之不得的”
二人并肩前行,侍从们不敢近前,皆远远地随行其后。刘跃将那支“玉板白”递到平儿手中,云淡风轻地笑道:“屠姑娘这样的姿容气度,又是这样的门第,还有什么可心烦的呢?能否说出来,看在下能否为姑娘解忧?”
平儿默然不语,只顾低着头慢慢向前走,穿过芍药圃,绕过百花溪,踏过紫竹桥,平儿忽然停住脚,垂了眸几不可闻地轻声道:“我听说……世子爷已经定了亲了?”
“定亲?”刘跃一愣,随即笑道:“这是从哪儿说起,屠姑娘听谁说的?
平儿抬起头,极快地瞟了他一眼,便望向别处,轻叹了口气,淡淡道:“世子爷这样的人品家世,又是这样英俊威武,想来这京城中不知多少豪门千金都在暗自倾慕吧?这定下亲的那位姑娘真是好福气……”她忽然将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住,满面飞红地侧过脸去,倒象不愿意让刘跃看到她的窘态一般。
刘跃完全呆了,不曾想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中竟流露出淡淡的羡慕和惆怅,连那翦水双瞳中都似乎含嗔带怨,平添了一种勾魂摄魄的妩媚。
“屠姑娘一定是听错了,在下对屠姑娘心心念念,怎么可能会和别家的小姐订亲呢?”他没来由的语调就有些急切,“在下的确倒有一两个侍妾,那也都是祖母和母亲安排的。至于夫人……”他笑容尽敛,正色道:“如果屠姑娘不答应,在下至少五年内不会另娶,只把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罢了。”
平儿带笑不笑地睇他一眼,有些爱娇地细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刘跃一瞬不瞬地望着平儿,斩钉截铁地说道:“原本就准备忙过这一程子,再备厚礼去向屠大人提亲的”
“这一程子很忙么?世子爷在忙些什么呢?”平儿笑问道。
“也没什么”,刘跃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屠姑娘才刚说心烦,还没说到底是什么烦心事?”
平儿咬着嘴唇,脸上渐渐沉了下来,终于冷冷地笑了笑,一鼓作气地说道:“世子爷上回看到的……那个人……放了外任去了……我原以为这世间或许真有所谓的忠贞不渝,谁知我竟是个傻子……”
刘跃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随即便释然地一笑,道:“让我猜一猜……必是那位仁兄临走之前海誓山盟,谁知黄鹤一去再无消息,对不对呢?”
平儿讶然地抬眼看他,脸上越发红得吹弹欲破,羞愤地嗫嚅道:“正是谁承想我竟看错了人……世子爷是在笑话我吗?”。
刘跃摇了摇头,微笑道:“就算当日屠姑娘在长安殿上当众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在下也毫不在意。眼下,那样一个负心人不见了,我看对屠姑娘和在下都是天大的好事啊。”
平儿娇羞地斜睨了他一眼,低低地嘟哝道:“才说陪着我逛花园子的,怎么又说到那人身上去了?讨厌。”边说,自己倒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刘跃心里高兴,便不再提这话,只一门心思地陪着平儿在园中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一个园子倒走了大半个。平儿丝毫没有疲倦之色,反倒越发兴致勃来,时不时指点着园中景致向刘跃软语温言地询问。刘跃自是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二人一路走来,轻言浅笑,竟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前面忽然闪出一丛绿竹,里面掩映着一个小小的院落,青砖黛瓦,极是幽静精巧。平儿由不得便站住脚,赞了一声:“好个精致的院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跃便微微一笑,道:“不过是闲置的几间屋子,并不住人。”
平儿好奇心起,拔脚便向里走,口中道:“这样好的地方,反倒闲着?太可惜了吧我倒要进去瞧瞧……”
刘跃轻轻地一伸臂便拦住了她,和颜悦色道:“是我过去的书房,现在久不住人,又不开窗,只怕里头潮湿阴闷。不如我带你去前面走走,那边有更好的景致。”
平儿站住脚,将刘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地看住他,拖长了声音道:“哦,是你的旧书房?那我更好奇了,很想瞧瞧你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她定睛瞧着刘跃,掩口笑道:“莫不是……这里是个金屋藏娇的所在,我进去不大方便么?”
刘跃脸上微窘,迸了片刻,方笑道:“屠姑娘又说玩话。既然姑娘这么有兴趣,那咱们就进去瞧瞧。”
平儿见他面色不改,一幅淡然的样子,心里一时倒有些吃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