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笑道:“珠儿出去找仁哥儿去了,刚还在这里的。就让他跟着哥哥在外头用饭吧,在内宅里多有不便……”
话未说完,严氏忙道:“哎哟,瞧妹妹说的,一家子怎么那么生分起来了?这内宅里也没有别人,凤儿和莲儿才有多大?况且和表哥也是从小一起玩耍着长大的,就一桌子上吃饭也不算什么。”
王熙凤忙接口道:“那我出去请珠哥哥进来。”说着转身便走。
王夫人见拗不过,只得说:“叫个丫头去喊他来也就是了,凤哥儿何必还亲自去跑一趟?”
未及说完,王熙凤已去得远了,遥遥地咯咯笑着抛下一句:“丫头们怕是请不动,还是我亲自……”后半句还未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这兄妹俩还是那么亲厚”,严氏瞅着王夫人,笑道。
王夫人淡淡一笑,没说话。
王熙凤面上带笑,脚步轻盈,一径往她哥哥的书房里快步走去,梨蕊和柳叶两个小跑着相随左右,几乎追不上。梨蕊在后面忐忑地地不时低声叫道:“姑娘,慢些走,小心摔了跤……”
王熙凤恍若未闻,反而越发地加快了脚步。
王仁的书斋外植着数株红梅,在料峭的寒风中傲然怒放,映着屋檐上未化的白雪,显得分外艳丽夺目。
未到门前,已远远地听见那书房中传出一阵朗朗的吟诵之声。王熙凤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走上台阶,按住心头微跳,从那门缝中偷偷向内瞧去,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门立于窗前,双手交握于身后,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在那里朗声吟诵道:
“……西望夏口,东望武吕,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曹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舢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王熙凤虽听不懂,但听里面之人抑扬顿挫,吟诵得如行云流水,只觉得说不出的好听;一边从门缝中偷窥里面那人,竟自呆呆的痴住了。
正在神思迷离之际,那门却是虚掩的,她整个身子倚在门上,不觉失了重心,那门吃不住力,吱呀一声开了,王熙凤整个人直撞了进去,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房中人听到动静,愕然回头,只见一个俊俏的小公子直摔进来,未及寻思,连忙转身伸手去扶,一边说道:“小心!”。两手相握之际,一双手温暖厚实,另一双却是柔若无骨。
王熙凤被他一扶,勉强站住脚,一脸狼狈地抬起头,望着面前之人,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珠哥哥——”
面前这人身着月白衣袍,前襟和袖口饰着精致的梅花暗纹,面如冠玉,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身上的衣袍和时下不同,却是宽袍广袖,飘飘欲仙,颇有晋人遗风。
正是王夫人的长子贾珠。
贾珠凝神向王熙凤脸上瞧了瞧,微笑道:“表妹还是这样淘气,又是从哪儿找来的男装,穿上倒是格外精神。”
王熙凤听他的语调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缓,心中便暖洋洋的,不由自由就有些撒娇,嘟着嘴皱眉道:“珠哥哥好久不来了,来了也不进去看我,却只在这里看书……”
贾珠瞧着面前这个小表妹,宠溺地微笑道:“才刚进去给舅妈拜年,不见两位妹妹,我就出来寻仁哥儿,偏也不在。”
王熙凤自是知道哥哥定是把贾珠独自留在了书房,自己跑出去玩耍了,不由得咬牙恨了一声。
兄妹俩站在屋子里,一时无语。梨蕊柳叶便走上前给贾珠行礼,笑道:“里头摆饭了,请表少爷这就进去入席吧。”
王熙凤懊恼地瞪了两个人一眼,忽然说道:“你们俩先出去,我有话跟珠哥哥说。”
梨蕊跟柳叶交换了一个愕然的眼神,面露难色,梨蕊悄声道:“姑娘,只妹俩有什么话不如边走边说……”
王熙凤绷了脸,沉着声音道:“我刚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么?”
梨蕊不敢再多言,只得应了一声,跟柳叶两个低头退出了屋子,却将房门故意敞开着,自已守在门外。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王熙凤地忽然又心慌意乱起来,只是低头玩着自己的袍带,一声不吭。
贾珠等了一会,不见她开口,诧异地笑道:“表妹不是有话跟我说?”
“也没有什么话……”王熙凤几不可闻地嘟哝了一句,脸上却渐渐浮起一层红晕,耳根子一阵阵发起热来。一眼瞥见贾珠腰上所佩的香囊,便掩饰地撒娇笑道:“珠哥哥这个香囊好精致,让我瞧瞧?”
贾珠闻言,便向腰间将香囊解下,递了过去。
王熙凤接到手中,只见那香囊做得小巧精致,下面五色丝绦上尚缀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极是精致,不由得便以手轻轻摩挲,脸上露出不胜喜爱之色。忽然抬眼莞尔一笑,说道:“哎呀,做的真好看,珠哥哥把它送给我行么?”
贾珠一呆,望着王熙凤一张小脸上绯红的薄晕,顿了一顿,皱眉微笑道:“这样粗糙的东西,凤哥儿也喜欢?不好不好,不如过两天我去买个比这精致十倍的送你如何?”
王熙凤撅了嘴,矫情地嘟哝道:“小时候我随便要什么,珠哥哥都立刻就给我的;怎么现在这样小气了?我不白要你的,拿我的跟你换如何?”说着,便将自己腰上一个绣着花鸟的荷包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贾珠瞅了瞅那荷包,再瞅了瞅王熙凤一本正经的小脸,眸中波光一闪,淡然笑道:“既然凤哥儿喜欢,拿去就是了。你的东西,我就不夺人所爱啦。”又宠溺地摇头笑道:“真是小孩子家,还是那样任性。”
王熙凤抬起眼定定地瞅着贾珠,严肃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贾珠挑了挑眉毛,有些好笑地说:“不是小孩子了?你属什么的?今年几岁?我记得……”
“我属大象的。”王熙凤打断了他的话,板着脸道。
“属大象的?”贾珠忍俊不禁:“有这个属相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说“十二属象”么?珠哥哥难道没听说过?”王熙凤故意惊诧地说。
“原来,十二属相是这么来的?”贾珠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须臾,他敛了笑容,一双黑眸轻轻扫了王熙凤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十二,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