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跃掀开绣被坐了起来,望着面前浑身筛糠一样不住发抖的平儿,淡淡道:“你很有胆量。”
平儿牙齿不住地磕在嘴唇上,努力镇定地说道:“我们,也不过是想求个自保,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世子大人……能放过我们么?”
刘跃翻身下床,从帐钩上将平儿的衣服摘了下来,轻轻抛进她的怀里,沉声道:“穿上衣服,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平儿面露欣喜之色,连忙披衣就要下床,一掀被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半果的,连忙又缩了回去。
刘跃背转了身子,对柳叶道:“你去给我找一身男装来。”
柳叶不动,只是哀哀地望着刘跃,绝望地颤声道:“我家老爷呢?他没跟世子大人一起吗?。”
刘跃冷着脸,淡淡道:“你过两天就知道了。”
平儿生怕柳叶一味的追问激怒了他,连忙穿了衣服下床,开了箱子,将冯紫英的一身衣服找了出来,递到刘跃手上,拉着柳叶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急步就往外走。
只听刘跃在身后沉声说道:“管好你们的嘴,不然对你们没一点好处”
平儿脚步一顿,也不敢回头看,只轻轻说了句“知道了”,便强拖着柳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贾赦和贾珍回到贾府的时候,众人都很诧异。
“每次圣上行围,至少要半个月二十天的,怎么这回这么两天就回来了?”贾母问。
贾赦叔侄俩警醒地对视了一眼,面色阴沉。
贾母心知有异,忙挥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了邢王二夫人和尤氏凤姐。
“对外只说圣上是偶感风寒,龙体欠安,因此提前回来了。”贾珍紧锁眉头,低声道。
“对外?”贾母不觉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抓着凤姐的手,脸上颜色都变了。“那……实际是怎么回事呢?圣上不会是坠了马或是别的什么吧?严重不严重?”
“比坠马还厉害”,贾赦不住地搓着两手,看了看屋里老少几个女人满面的惊疑之色,方咬着后槽牙一鼓作气地低声道:“是来了刺客……”
“啊”屋里几个人同时捂住嘴发出一声惊呼。
贾母缓了好半天神,方脸色煞白地抖抖战战地说道:“那圣上……圣上如今……”她直直地瞪着贾赦,不敢再往下问。
贾珍面露难色,抬眼望着贾赦,轻声道:“还是大老爷说。”
贾赦咳了两声,道:“若是箭伤,可能不会那么严重……偏偏逆贼用的是火铳……七八个医官会诊完都束手无策,连夜就赶回京来了。”
“那圣上到底是……”
“宫门紧闭,消息不通啊”,贾赦无奈地摊了摊手,瞧着贾母满脸的惊惧之色,又连忙安慰地说道:“不过估计是无恙的,听说有西洋大夫也进宫去了。”
“那……明儿就是初一,还按例进宫给娘娘请安去吗?。”贾母又想到了实际问题。
“才刚不是说了,内外宫门都关上了,外头的人还打量着能进得了宫去?老太太又说笑话。”贾赦愁眉苦脸地咧嘴笑了笑。
贾母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王熙凤借着房内短暂的沉默,忙插嘴问道:“那行刺的人抓着了没有?”
一句话又让贾赦贾珍变了脸,你看我我看你,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最后还是贾赦眼观鼻鼻观口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太太绝想不到,那其中一个刺客……竟然是冯唐的儿子,当场被射杀了,还有一两个落网的……”
“神武将军冯唐?”贾母的身子猛然一僵,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方颓然向后仰靠在大引枕上,喃喃道:“天,这是怎么回子事?这下子他们家不是完了么?”
贾赦面色灰白,忧惧地低声道:“哪儿还顾得上他们家完不完,现在麻烦的是冯紫英跟咱们家也有诸多来往,琏儿和珍儿时常地跟他在一处吃酒打猎,不知道会不会被牵扯进去,唉……”
“啊?”尤氏和凤姐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俱扭脸望着贾珍抖衣而战。
贾母将手里的沉香拐杖猛地在地上一磕,冷着脸斥道:“慌什么?跟那逆贼有过往来的人太多了,难道个个都会被牵连?他一个世家子弟,就算跟皇族中的王子们也都有交情,就算要查下来,也且轮不着咱们家呢。你们别自己先瞎担心。”缓了口了,又沉声道:“吩咐下去,这些日子没什么事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闭门谢客。你们赶紧各自回屋去,看有素日那姓冯的送来的礼品单子,书信之类的赶紧烧了,一个字也别留着;再把你们的小厮们嘴都堵严实了,切莫在外头胡乱说话,快去”
贾珍第一个胆小的人,连日来胆战心惊,早吓得乱了方寸,此时听见贾母的吩咐,连忙应了,和尤氏两个急忙出去,坐了车回东府自去检点礼单书札等物,不提。
王熙凤此时心里的煎熬比别人更甚,不言不语地呆坐在那里发了半天愣,方惊跳起来,道:“我也赶紧回去,只怕我们那里也有要命的东西”
待她急急忙忙地回了家,见贾琏已从外头回来了,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夫妻俩见了面,俱黑着脸叹气不已。
一时先查礼品帐,果有贾母王夫人宝玉等人素年过生日时,冯紫英送来的厚礼;又有邀贾琏等人过府去吃酒席的不少请贴。王熙凤忙让秀儿点上火盆,将各样贴子单子扔在火里一顿烧了。
王熙凤这才皱了眉轻声道:“柳叶……”
“柳什么叶?”贾琏立刻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还嫌不够乱?”
王熙凤忍着气,好言好语地说道:“我是说要不要派个人把她暗暗地接回来?她现在还在姓冯的外宅里,真要查到那边去,不会把咱们牵扯出去吧?。”
贾琏顿足道:“是呀,是呀,不能让她在那儿待着。万一落到朝廷手里,一问下来,逆贼的小老婆竟然是咱们送给他的,这还了得?”
凤姐听了这话,也有些慌,正要把旺儿叫进来,叫他接柳叶去,贾琏又连忙摆手,慌慌张张地说:“不行不行,万一此时姓冯的外宅已经被查抄了,咱们现在过去不是正撞在网上?没事也成有事了……不行不行……”
“那……那怎么办?”凤姐慌了手脚,抬眼望着贾琏,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一时都没了主意。
平儿掀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铜盆,伺候凤姐洗手,一边垂着眼皮轻声道:“女乃女乃不用担心,昨儿我到柳叶那儿送东西去,她正嫌一个人在家闷得慌,想到她乡下的姨妈家住一阵子,昨儿已经走了。”
“真的?好,好,太好了。”贾琏连说了三个“好”,脸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起来。
王熙凤也点了点头,略放了心,这才叹道:“冯紫英的爷爷跟咱们国公爷当日同朝为官,私交也是极好的。冯家也算是显赫富贵之家,居然去行刺皇上?敢是疯了不成?”
“这还消说,后面自然还有主使之人。”
“会是谁呢?”
“多嘴”贾琏狠狠瞪了她一眼,斥道:“妇道人家,这些事是你能议论的?”
王熙凤心里不服,脸上却展颜一笑,向贾琏道:“夫君批评得是,奴家又莽撞了。夫君看看这帐上还有什么要检点的没有?”
贾琏听了这话心里很受用,将头一扬,背起双手迈着四方步走到外间,往太师椅上大刺刺一坐,道:“礼品帐就罢了,一会把家用帐本送到我外书房去,我瞧瞧。”
王熙凤在里间冲平儿撇了撇嘴,方拖长了声音笑道:“是——小的一会就给国舅老爷送去。”
……
翌日,正阳门外。
一位身着月白素服的年轻小公子坐在马上,眼望着城门楼,面露悲戚不忍之色,眼中隐有泪光,正是宝玉。他旁边还有一青年公子同样骑着马与他并行,却是一袭暗蓝大氅,面容俊俏却是冷若冰霜,却是柳湘莲。
许多百姓都在城门下驻足,仰着头指指点点——城门上一字排开悬着六七颗首级,其中一个正是冯紫英的。
宝玉含泪轻声道:“和冯兄相识这么久,竟不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今我想要祭他一祭,都不能够……”
柳湘莲道:“宝二爷有这份心意就成了,你在家里也做不得主,比不得我,萍踪浪迹一个人,待我去买点香烛纸钱,供个牌位祭上一祭也就是了。”
宝玉只是叹息不已,见柳湘莲上马时身形有些异样,便道:“柳二哥胳膊上可是受了伤?”
柳湘莲淡淡一笑,道:“前儿去郊外打猎,不想被鹞子扇了一翅膀,不妨事,已经好了。如今我在这里待得烦闷,想出去走一走,至多一二年就回来,所以今儿特来跟宝二爷辞个行。那冯家满门已经被刑部拿了去,只怕也是要断送在这里了。宝二爷若有心,待到他们三七五七之时,在家里偷偷替他们上炷香,烧张纸,也不枉跟冯兄相识一场。”
宝玉听了这话,早已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柳湘莲用身子遮住他,低声道:“快别这么着,叫人瞧见了还了得?”一边说,一边在马上冲宝玉拱手,道:“二爷请回吧,我先走一步。”边说,边拨转马头,一路向城外疾行而去了。